有赦令到,王讀之,曰:“嗟乎!獨赦吏民,不赦我。”因迎後姬諸夫人之明光殿,王曰:“老虜曹為事當族!”欲自殺。左右曰:“黨得削國,幸不死。”後姬夫人共啼泣止王。會天子使使者賜燕王璽書曰:“昔高皇帝王天下,建立子弟以藩屏社稷。先日諸呂陰謀大逆,劉氏不絕若發,賴絳侯等誅討賊亂,尊立孝文,以安宗廟,非以中外有人,表裏相應故邪?樊、酈、曹、灌,攜劍推鋒,從高皇帝墾災除害,耘鋤海內,當此之時,頭如蓬葆,勤苦至矣,然其賞不過封侯。今宗室子孫曾無暴衣露冠之勞,裂地而王之,分財而賜之,父死子繼,兄終弟及。今王骨肉至親,敵吾一體,乃與他姓異族謀害社稷,親其所疏,疏其所親,有逆悖之心,無忠愛之義。如使古人有知,當何麵目複奉齊酎見高祖之廟乎!”
旦得書,以符璽屬醫工長,謝相二千石:“奉事不謹,死矣。”即以綬自絞。後夫人隨旦自殺者二十餘人。天子加恩,赦王太子建為庶人,賜旦諡曰剌王。旦立三十八年而誅,國除。
後六年,宣帝即位,封旦兩子,慶為新昌侯,賢為安定侯。又立故太子建,是為廣陽頃王,二十九年薨。子穆王舜嗣,二十一年薨。子思王璜嗣,二十年薨。子嘉嗣。王莽時,皆廢漢藩王為家人,嘉獨以獻符命封扶美侯,賜姓王氏。
廣陵厲王胥賜策曰:“嗚呼!小子胥,受茲赤社,建爾國家,封於南土,世世為漢藩輔。古人有言曰:‘大江之南,五湖之間,其人輕心。揚州保強,三代要服,不及以正。’嗚呼!悉爾心,祗祗兢兢,乃惠乃順,毋桐好逸,毋邇宵人,惟法惟則!《書》雲‘臣不作福,不作威’,靡有後羞。王其戒之!”
胥壯大,好倡樂逸遊,力扛鼎,空手搏熊彘猛獸。動作無法度,故終不得為漢嗣。
昭帝初立,益封胥萬三千戶,元鳳中入朝,複益萬戶,賜錢二千萬,黃金二千斤,安車駟馬寶劍。及宣帝即位,封胥四子聖、曾、寶、昌皆為列侯,又立胥小子弘為高密王。所以褒賞甚厚。
始,昭帝時,胥見上年少無子,有覬欲心。而楚地巫鬼,胥迎女巫李女須,使下神祝詛。女須泣曰:“孝武帝下我。”左右皆伏。言“吾必令胥為天子”。胥多賜女須錢,使禱巫山。會昭帝崩,胥曰:“女須良巫也!”殺牛塞禱。及昌邑王征,複使巫祝詛之。後王廢,胥浸信女須等,數賜予錢物。宣帝即位,胥曰:“太子孫何以反得立?”複令女須祝詛如前。又胥女為楚王延壽後弟婦,數相饋遺,通私書。後延壽坐謀反誅,辭連及胥。有詔勿治,賜胥黃金前後五千斤,它器物甚眾。胥又聞漢立太子,謂姬南等曰:“我終不得立矣。”乃止不詛。後胥子南利侯寶坐殺人奪爵,還歸廣陵,與胥姬左修奸。事發覺,係獄,棄市。相勝之奏奪王射陂草田以賦貧民,奏可。胥複使巫祝詛如前。
胥宮園中棗樹生十餘莖,莖正赤,葉白如素。池水變赤,魚死。有鼠晝立舞王後廷中。胥謂姬南等曰:“棗水魚鼠之怪甚可惡也。”居數月,祝詛事發覺,有司按驗,胥惶恐,藥殺巫及宮人二十餘人以絕口。公卿請誅胥,天子遣廷尉、大鴻臚即訊。胥謝曰:“罪死有餘,誠皆有之。事久遠,請歸思念具對。”胥既見使者還,置酒顯陽殿,召太子霸及子女董訾、胡生等夜飲,使所幸八子郭昭君、家人子趙左君等鼓瑟歌舞。王自歌曰:“欲久生兮無終,長不樂兮安窮!奉天期兮不得須臾,千裏馬兮駐待路。黃泉下兮幽深,人生要死,何為苦心!何用為樂心所喜,出入無悰為樂亟。蒿裏召兮郭門閱,死不得取代庸,身自逝。”左右悉更涕泣奏酒,至雞鳴時罷。胥謂太子霸曰:“上遇我厚,今負之甚。我死,骸骨當暴。幸而得葬,薄之,無厚也。”即以綬自絞死。及八子郭昭君等二人皆自殺。天子加恩,赦王諸子皆為庶人,賜諡曰厲王。立六十四年而誅,國除。
後七年,元帝複立胥太子霸,是為孝王,十三年薨。子共王意嗣,三年薨。子哀王護嗣,十六年薨,無子,絕。後六年,成帝複立孝王子守,是為靖王,立二十年薨。子宏嗣,王莽時絕。
初,高密哀王弘本始元年以廣陵王胥少子立,九年薨。子頃王章嗣,三十三年薨。子懷王寬嗣,十一年薨。子慎嗣,王莽時絕。
昌邑哀王髆,天漢四年立,十一年薨,子賀嗣。立十三年,昭帝崩,無嗣,大將軍霍光征王賀典喪。璽書曰:“製詔昌邑王:使行大鴻臚事少府樂成,宗正德、光祿大夫吉、中郎將利漢征王,乘七乘傳詣長安邸。”夜漏未盡一刻,以火發書。其日中,賀發,晡時至定陶,行百三十五裏,侍從者馬死相望於道。郎中令龔遂諫王,令還郎謁者五十餘人。賀到濟陽,求長鳴雞,道買積竹杖。過弘農,使大奴善以衣車載女子。至湖,使者以讓相安樂。安樂告遂,遂入問賀,賀曰:“無有。”遂曰:“即無有,何愛一善以毀行義!請收屬吏,以湔灑大王。”即捽善,屬衛士長行法。
賀到霸上,大鴻臚郊迎,騶奉乘輿車。王使仆壽成禦,郎中令遂參乘。旦至廣明東都門,遂曰:“禮,奔喪望見國都哭。此長安東郭門也。”賀曰:“我嗌痛,不能哭。”至城門,遂複言,賀曰:“城門與郭門等耳。”且至未央宮東闕,遂曰:“昌邑帳在是闕外馳道北,未至帳所,有南北行道,馬足未至數步,大王宜下車,鄉闕西麵伏,哭盡哀止。”王曰:“諾。”到,哭如儀。
王受皇帝璽綬,襲尊號。即位二十七日,行淫亂。大將軍光與群臣議,白孝昭皇後,廢賀歸故國,賜湯沐邑二千戶,故王家財物皆與賀。及哀王女四人各賜湯沐邑千戶。語在《霍光傳》。國除,為山陽郡。
初,賀在國時,數有怪。嚐見白犬,高三尺,無頭,其頸以下似人,而冠方山冠。後見熊,左右皆莫見。又大鳥飛集宮中。王知,惡之,輒以問郎中令遂。遂為言其故,語在《五行誌》。王卬天歎曰:“不祥何為數來!”遂叩頭曰:“臣不敢隱忠,數言危亡之戒,大王不說。夫國之存亡,豈在臣言哉?願王內自揆度。大王誦《詩》三百五篇,人事浹,王道備,王之所行中《詩》一篇何等也?大王位為諸侯王,行汙於庶人,以存難,以亡易,宜深察之。”後又血汙王坐席,王問遂,遂叫然號曰:“宮空不久,祅祥數至。血者,陰憂象也。宜畏慎自省。”賀終不改節。居無何,征。既即位,後王夢青蠅之矢積西階東,可五六石,以屋版瓦覆,發視之,青蠅矢也。以問遂,遂曰:“陛下,之《詩》不雲乎?‘營營青蠅,至於藩;愷悌君子,毋信讒言。’陛下左側讒人眾多,如是青蠅惡矣。宜進先帝大臣子孫親近以為左右。如不忍昌邑故人,信用讒諛,必有凶咎。願詭禍為福,皆放逐之。臣當先逐矣。”賀不用其言,卒至於廢。
大將軍光更尊立武帝曾孫,是為孝宣帝。即位,心內忌賀,元康二年遣使者賜山陽太守張敞璽書曰:“製詔山陽太守:其謹備盜賊,察往來過客。毋下所賜書!”敞於是條奏賀居處,著其廢亡之效,曰:“臣敞地節三年五月視事,故昌邑王居故宮,奴婢在中者百八十三人,閉大門,開小門,廉吏一人為領錢物市買,朝內食物,它不得出入。督盜一人別主徼循,察往來者。以王家錢取卒,迾宮清中備盜賊。臣敞數遣丞吏行察。四年九月中,臣敞入視居處狀,故王年二十六七,為人青黑色,小目,鼻末銳卑,少須眉,身體長大,疾痿,行步不便。衣短衣大絝,冠惠文冠,佩玉環,簪筆持牘趨謁。臣敞與坐語中庭,閱妻子奴婢。臣敞欲動觀其意,即以惡鳥感之,曰:‘昌邑多梟。’故王應曰:‘然。前賀西至長安,殊無梟。複來,東至濟陽,乃複聞梟聲。’臣敞閱至子女持轡,故王跪曰:‘持轡母,嚴長孫女也。’臣敞故知執金吾嚴延年字長孫,女羅,前為故王妻。察故王衣服言語跪起,清狂不惠。妻十六人,子二十二人,其十一人男,十一人女。昧死奏名籍及奴婢財物簿。臣敞前書言:‘昌邑哀王歌舞者張修等十人,無子,又非姬,但良人,無官名,王薨當罷歸。太傅豹等擅留,以為哀王園中人,所不當得為,請罷歸。’故王聞之曰:‘中人守園,疾者當勿治,相殺傷者當勿法,欲令亟死,太守奈何而欲罷之?’其天資喜由亂亡,終不見仁義,如此。後丞相禦史以臣敞書聞,奏可。皆以遣。”上由此知賀不足忌。
其明年春,乃下詔曰:“蓋聞象有罪,舜封之,骨肉之親,析而不殊。其封故昌邑王賀為海昏侯,食邑四千戶。”侍中衛尉金安上上書言:“賀,天之所棄,陛下至仁,複封為列侯。賀嚚頑放廢之人,不宜得奉宗廟朝聘之禮。”奏可。賀就國豫章。
數年,揚州刺史柯奏賀與故太守卒史孫萬世交通,萬世問賀:“前見廢時,何不堅守毋出宮,斬大將軍,而聽人奪璽綬乎?”賀曰:“然。失之。”萬世又以賀且王豫章,不久為列侯。賀曰:“且然,非所宜言。”有司案驗,請逮捕。製曰:“削戶三千。”後薨。
豫章太守廖奏言:“舜封象於有鼻,死不為置後,以為暴亂之人不宜為太祖。海昏侯賀死,上當為後者子充國;充國死,複上弟奉親;奉親複死,是天絕之也。陛下聖仁,於賀甚厚,雖舜於象無以加也。宜以禮絕賀,以奉天意。願下有司議。”議皆以為不宜為立嗣,國除。
元帝即位,複封賀子代宗為海昏侯,傳子至孫,今見為侯。
讚曰:巫蠱之禍,豈不哀哉!此不唯一江充之辜,亦有天時,非人力所致焉。建元六年,蚩尤之旗見,其長竟天。後遂命將出征,略取河南,建置朔方。其春,戾太子生。自是之後,師行三十年,兵所誅屠夷滅死者不可勝數。及巫蠱事起,京師流血,僵屍數萬,太子子父皆敗。故太子生長於兵,與之終始,何獨一嬖臣哉!秦始皇即位三十九年,內平六國,外攘四夷,死人如亂麻,暴骨長城之下,頭盧相屬於道,不一日而無兵。由是山東之難興,四方潰而逆秦。秦將吏外畔,賊臣內發,亂作蕭牆,禍成二世。故曰“兵猶火也,弗戢必自焚”,信矣。是以倉頡作書,“止”“戈”為“武”。聖人以武禁暴整亂,止息兵戈,非以為殘而興縱之也。《易》曰:“天之所助者順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君子履信思順,自天祐之,吉無不利也。”故車千秋指明蠱情,章太子之冤。千秋材知未必能過人也,以其銷惡運,遏亂原,因衰激極,道迎善氣,傳得天人之祐助雲。漢書卷六十四上
嚴朱吾丘主父徐嚴終王賈傳第三十四上
嚴助,會稽吳人,嚴夫子子也,或言族家子也。郡舉賢良,對策百餘人,武帝善助對,由是獨擢助為中大夫。後得朱買臣、吾丘壽王、司馬相如、主父偃、徐樂、嚴安、東方朔、枚皋、膠倉、終軍、嚴蔥奇等,並在左右。是時,征伐四夷,開置邊郡,軍旅數發,內改製度,朝廷多事,婁舉賢良文學之士。公孫弘起徒步,數年至丞相,開東閣,延賢人與謀議,朝覲奏事,因言國家便宜。上令助等與大臣辯論,中外相應以義理之文,大臣數詘。其尤親幸者,東方朔、枚皋、嚴助、吾丘壽王、司馬相如。相如常稱疾避事。朔、皋不根持論,上頗俳優畜之。唯助與壽王見任用,而助最先進。
建元三年,閩越舉兵圍東甌,東甌告急於漢。時,武帝年未二十,以問太尉田蚡。蚡以為越人相攻擊,其常事,又數反複,不足煩中國往救也,自秦時棄不屬。於是助詰蚡曰:“特患力不能救,德不能覆,誠能,何故棄之?且秦舉鹹陽而棄之,何但越也!今小國以窮困來告急,天子不振,尚安所訴,又何以子萬國乎?”上曰:“太尉不足與計。吾新即位,不欲出虎符發兵郡國。”乃遣助以節發兵會稽。會稽守欲距法,不為發。助乃斬一司馬,諭意指,遂發兵浮海救東甌。未至,閩越引兵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