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漢書卷八十一(下)(3 / 3)

事下有司,禦史中丞眾等奏:“況朝臣,父故宰相,再封列侯,不相敕丞化,而骨肉相疑,疑鹹受修言以謗毀宣。鹹所言皆宣行跡,眾人所共見,公家所宜聞。況知鹹給事中,恐為司隸舉奏宣,而公令明等迫切宮闕,要遮創戮近臣於大道人眾中,欲以隔塞聰明,杜絕論議之端。桀黠無所畏忌,萬眾讙嘩,流聞四方,不與凡民忿怒爭鬥者同。臣聞敬近臣,為近主也。禮,下公門,式路馬,君畜產且猶敬之。《春秋》之義,意惡功遂,不免於誅,上浸之源不可長也。況首為惡,明手傷,功意俱惡,皆大不敬。明當以重論,及況皆棄市。”廷尉直以為:“律曰‘鬥以刃傷人,完為城旦,其賊加罪一等,與謀者同罪。’詔書無以詆欺成罪。傳曰:‘遇人不以義而見疻者,與痏人之罪鈞,惡不直也。’鹹厚善修,而數稱宣惡,流聞不誼,不可謂直。況以故傷鹹,計謀已定,後聞置司隸,因前謀而趣明,非以恐鹹為司隸故造謀也。本爭私變,雖於掖門外傷鹹道中,與凡民爭鬥無異。殺人者死,傷人者刑,古今之通道,三代所不易也。孔子曰:‘必也正名。’名不正,則至於刑罰不中;刑罰不中,而民無所錯手足。今以況為首惡,明手傷為大不敬,公私無差。《春秋》之義,原心定罪。原況以父見謗發忿怒,無它大惡。加詆欺,輯小過成大辟,陷死刑,違明詔,恐非法意,不可施行。聖王不以怒增刑。明當以賊傷人不直,況與謀者皆爵減完為城旦。”上以問公卿議臣。丞相孔光、大司空師丹以中丞議是,自將軍以下至博士、議郎皆是廷尉。況竟減罪一等,徙敦煌。宣坐免為庶人,歸故郡,卒於家。

宣子惠亦至二千石。始惠為彭城令,宣從臨淮遷至陳留,過其縣,橋梁、郵亭不修。宣心知惠不能,留彭城數日,案行舍中,處置什器,觀視園菜,終不問惠以吏事。惠自知治縣不稱宣意,遣門下掾送宣至陳留,令掾進見,自從其所問宣不教戒惠吏職之意。宣笑曰:“吏道以法令為師,可問而知。及能與不能,自有資財,何可學也?”眾人傳稱,以宣言為然。

初,宣(後)〔複〕封為侯時,妻死,而敬武長公主寡居,上令宣尚焉。及宣免歸故郡,公主留京師。後宣卒,主上書願還宣葬延陵,奏可。況私從敦煌歸長安,會赦,因留與主私亂。哀帝外家丁、傅貴,主附事之,而疏王氏。元始中,莽自尊為安漢公,主又出言非莽。而況與呂寬相善,及寬事覺時,莽並治況,發揚其罪,使使者以太皇太後詔賜主藥。主怒曰:“劉氏孤弱,王氏擅朝,排擠宗室,且嫂何與取妹披抉其閨門而殺之?”使者迫守主,遂飲藥死。況梟首於市。白太後雲主暴病薨。太後欲臨其喪,莽固爭,乃止。

朱博字子元,杜陵人也。家貧,少時給事縣為亭長,好客少年,捕博敢行。稍遷為功曹,伉俠好交,隨從士大夫,不避風雨。是時,前將軍望之子蕭育、禦史大夫萬年子陳鹹以公卿子著材知名,博皆友之矣。時,諸陵縣屬太常,博以太常掾察廉,補安陵丞。後去官入京兆,曆曹史列掾,出為督郵書掾,所部職辦,郡中稱之。

而陳鹹為禦史中丞,坐漏泄省中語下獄。博去吏,間步至廷尉(下)〔中〕,候伺鹹事。鹹掠治困篤,博詐得為醫入獄,得見鹹,具知其所坐罪。博出獄,又變姓名,為鹹驗治數百,卒免鹹死罪。鹹得論出,而博以此顯名,為郡功曹。

久之,成帝即位,大將軍王鳳秉政,奏請陳鹹為長史。鹹薦蕭育、朱博除莫府屬,鳳甚奇之,舉博櫟陽令,徙雲陽、平陵(三)〔二〕縣,以高弟入為長安令。京師治理,遷冀州刺史。

博本武吏,不更文法,及為刺史行部,吏民數百人遮道自言,官寺盡滿。從事白請且留此縣錄見諸自言者,事畢乃發,欲以觀試博。博心知之,告外趣駕。既白駕辦,博出就車見自言者,使從事明敕告吏民:“欲言縣丞尉者,刺史不察黃綬,各自詣郡。欲言二千石墨綬長吏者,〔使者〕行部還,詣治所。其民為吏所冤,及言盜賊辭訟事,各使屬其部從事。”博駐車決遣,四五百人皆罷去,如神。吏民大驚,不意博應事變乃至於此。後博徐問,果老從事教民聚會。博殺此吏,州郡畏博威嚴。徙為並州刺史、護漕都尉,遷琅邪太守。

齊(部)舒緩養名,博新視事,右曹掾史皆移病臥。博問其故,對言:“惶恐!故事二千石新到,輒遣吏存問致意,乃敢起就職。”博奮髯抵幾曰:“觀齊兒欲以此為俗邪!”乃召見諸曹史書佐及縣大吏,選視其可用者,出教置之。皆斥罷諸病吏,白巾走出府門。郡中大驚。頃之,門下掾贛遂耆老大儒,教授數百人,拜起舒遲。博出教主簿:“贛老生不習吏禮,主簿且教拜起,閑習乃止。”又敕功曹:“官屬多褒衣大袑,不中節度,自今掾史衣皆令去地三寸。”博尤不愛諸生,所至郡輒罷去議曹,曰:“豈可複置謀曹邪!”文學儒吏時有奏記稱說雲雲,博見謂曰:“如太守漢吏,奉三尺律令以從事耳,亡奈生所言聖人道何也!且持此道歸,堯、舜君出,為陳說之。”其折逆人如此。視事數年,大改其俗,掾史禮節如楚、趙吏。

博治郡,常令屬縣各用其豪桀以為大吏,文武從宜。縣有劇賊及它非常,博輒移書以詭責之。其盡力有效,必加厚賞;懷詐不稱,誅罰輒行。以是豪強服。姑幕縣有群輩八人報仇廷中,皆不得。長吏自係書言府,賊曹掾史自白請至姑幕。事留不出。功曹諸掾即皆自白,複不出。於是府丞詣閣,博乃見丞掾曰:“以為縣自有長吏,府未嚐與也,丞掾謂府當與之邪?”閣下書佐入,博口占檄文曰:“府告姑幕令丞:言賊發不得,有書。檄到,令丞就職,遊徼王卿力有餘,如律令!”王卿得敕惶怖,親屬失色,晝夜馳騖,十餘日間捕得五人。博複移書曰:“王卿憂公甚效!檄到,齎伐閱詣府。部掾以下亦可用,漸盡其餘矣。”其操持下,皆此類也。

以高弟入守左馮翊,滿歲為真。其治左馮翊,文理聰明殊不及薛宣,而多武譎,網絡張設,少愛利,敢誅殺。然亦縱舍,時有大貸,下吏以此為盡力。

長陵大姓尚方禁少時嚐盜人妻,見斫,創著其頰。府功曹受賂,白除禁調守尉。博聞知,以它事召見,視其麵,果有瘢。博辟左右問禁:“是何等創也?”禁自知情得,叩頭服狀。博笑曰:“丈夫固時有是。馮翊欲灑卿恥,抆拭用禁,能自效不?”禁且喜且懼,對曰:“必死!”博因敕禁:“毋得泄語,有便宜,輒記言。”因親信之以為耳目。禁晨夜發起部中盜賊及它伏奸,有功效。博擢禁連守縣令。久之,召見功曹,閉閣數責以禁等事,與筆劄使自記,“積受取一錢以上,無得有所匿。欺謾半言,斷頭矣!”功曹惶怖,具自疏奸臧,大小不敢隱。博知其對以實,乃令就席,受敕自改而已。投刀使削所記,遣出就職。功曹後常戰栗,不敢蹉跌,博遂成就之。

遷為大司農。歲餘,坐小法,左遷犍為太守。先是,南蠻若兒數為寇盜,博厚結其昆弟,使為反間,襲殺之,郡中清。

徙為山陽太守,病免官。複征為光祿大夫,遷廷尉,職典決疑,當讞平天下獄。博恐為官屬所誣,視事,召見正監典法掾史,謂曰:“廷尉本起於武吏,不通法律,幸有眾賢,亦何憂!然廷尉治郡斷獄以來且二十年,亦獨耳剽日久,三尺律令,人事出其中。掾史試與正監共撰前世決事吏議難知者數十事,持以問廷尉,得為諸君覆意之。”正監以為博苟強,意未必能然,即共條白焉。博皆召掾史,並坐而問,為平處其輕重,十中八九。官屬鹹服博之疏略,材過人也。每遷徙易官,所到輒出奇譎如此,以明示下為不可欺者。

久之,遷後將軍,與紅陽侯立相善。立有罪就國,有司奏立黨友,博坐免。後歲餘,哀帝即位,以博名臣,召見,起家複為光祿大夫,遷為京兆尹,數月超為大司空。

初,漢興襲秦官,置丞相、禦史大夫、太尉。至武帝罷太尉,始置大司馬以冠將軍之號,非有印綬官屬也。及成帝時,何武為九卿,建言:“古者民樸事約,國之輔佐必得賢聖,然猶則天三光,備三公官,各有分職。今末俗之弊,政事煩多,宰相之材不能及古,而丞相獨兼三公之事,所以久廢而不治也。宜建三公官,定卿大夫之任,分職授政,以考功效。”其後上以問師安昌侯張禹,禹以為然。時曲陽侯王根為大司馬票騎將軍,而何武為禦史大夫。於是上賜曲陽侯根大司馬印綬,置官屬,罷票騎將軍官,以禦史大夫何武為大司空,封列侯,皆增奉如丞相,以備三公官焉。議者多以為古今異製,漢自天子之號下至佐史皆不同於古,而獨改三公,職事難分明,無益於治亂。是時,禦史府吏舍百餘區井水皆竭;又其府中列柏樹,常有野烏數千棲宿其上,晨去暮來,號曰“朝夕烏”,烏去不來者數月,長老異之。後二歲餘,朱博為大司空,奏言:“帝王之道不必相襲,各由時務。高皇帝以聖德受命,建立鴻業,置禦史大夫,位次丞相,典正法度,以職相參,總領百官,上下相監臨,曆載二百年,天下安寧。今更為大司空,與丞相同位,未獲嘉祐。故事,選郡國守相高第為中二千石,選中二千石為禦史大夫,任職者為丞相,位次有序,所以尊聖德,重國相也。今中二千石未更禦史大夫而為丞相,權輕,非所以重國政也。臣愚以為大司空官可罷,複置禦史大夫,遵奉舊製。臣願盡力,以禦史大夫為百僚率。”哀帝從之,乃更拜博為禦史大夫。會大司馬喜免,以陽安侯丁明為大司馬衛將軍,置官屬,大司馬冠號如故事。後四歲,哀帝遂改丞相為大司徒,複置大司空、大司馬焉。

初,何武為大司空,又與丞相方進共奏言:“古選諸侯賢者以為州伯,《書》曰‘谘十有二牧’,所以廣聰明,燭幽隱也。今部刺史居牧伯之位,秉一州之統,選第大吏,所薦位高至九卿,所惡立退,任重職大。《春秋》之義,用貴治賤,不以卑臨尊。刺史位下大夫,而臨二千石,輕重不相準,失位次之序。臣請罷刺史,更置州牧,以應古製。”奏可。及博奏複禦史大夫官,又奏言:“漢家至德溥大,宇內萬裏,立置郡縣。部刺史奉使典州,督察郡國,吏民安寧。故事,居部九歲舉為守相,其有異材功效著者輒登擢,秩卑而賞厚,鹹勸功樂進。前丞相方進奏罷刺史,更置州牧,秩真二千石,位次九卿。九卿缺,以高第補,其中材則苟自守而已,恐功效陵夷,奸軌不禁。臣請罷州牧,置刺史如故。”奏可。

博為人廉儉,不好酒色遊宴。自微賤至富貴,食不重味,案上不過三杯,夜寢早起,妻希見其麵。有一女,無男。然好樂士大夫,為郡守九卿,賓客滿門,欲仕宦者薦舉之,欲報仇怨者解劍以帶之。其趨事待士如是,博以此自立,然終用敗。

初,哀帝祖母定陶太後欲求稱尊號,太後從弟高武侯傅喜為大司馬,與丞相孔光、大司空師丹共持正議。孔鄉侯傅晏亦太後從弟,諂諛欲順指,會博新征用為京兆尹,與交結,謀成尊號,以廣孝道。由是師丹先免,博代為大司空,數燕見奏封事,言:“丞相光誌在自守,不能憂國;大司馬喜至尊至親,阿黨大臣,無益政治。”上遂罷喜遣就國,免光為庶人,以博代光為丞相,封陽鄉侯,食邑二千戶。博上書讓曰:“故事封丞相不滿千戶,而獨臣過製,誠慚懼,願還千戶。”〔上〕許焉。傅太後怨傅喜不已,使孔鄉侯晏風丞相,令奏免喜侯。博受詔,與禦史大夫趙玄議,玄言:“事已前決,得無不宜?”博曰:“已許孔鄉侯有指。匹夫相要,尚相得死,何況至尊?博唯有死耳!”玄即許可。博惡獨斥奏喜,以故大司空汜鄉侯何武前亦坐過免就國,事與喜相似,即並奏:“喜、武前在位,皆無益於治,雖已退免,爵土之封非所當〔得〕也。請皆免為庶人。”上知傅太後素常怨喜,疑博、玄承指,即召玄詣尚書問狀。玄辭服,有詔左將軍彭宣與中朝者雜問。宣等劾奏:“博宰相,玄上卿,晏以外親封位特進,股肱大臣,上所信任,不思竭誠奉公,務廣恩化,為百寮先,皆知喜、武前已蒙恩詔決,事更三赦,博執左道,虧損上恩,以結信貴戚,背君鄉臣,傾亂政治,奸人之雄,附下罔上,為臣不忠不道;玄知博所言非法,枉義附從,大不敬;晏與博議免喜,失禮不敬。臣請詔謁者召博、玄、晏詣廷尉詔獄。”

製曰:“將軍、中二千石、二千石、諸大夫、博士、議郎議。”右將軍望等四十四人以為:“如宣等言,可許。”諫大夫龔勝等十四人以為:“《春秋》之義,奸以事君,常刑不舍。魯大夫叔孫僑如欲顓公室,譖其族兄季孫行父於晉,晉執囚行父以亂魯國,《春秋》重而書之。今晏放命圮族,幹亂朝政,要大臣以罔上,本造計謀,職為亂階,宜與博、玄同罪,罪皆不道。”上減玄死罪三等,削晏戶四分之一,假謁者節召丞相詣廷尉詔獄。博自殺,國除。

初,博以禦史為丞相,封陽鄉侯,玄以少府為禦史大夫,並拜於前殿,延登受策,有音如鍾聲。語在《五行誌》。

讚曰:薛宣、朱博皆起佐史,曆位以登宰相。宣所在而治,為世吏師,及居大位,以苛察失名,器誠有極也。博馳騁進取,不(師)〔思〕道德,已亡可言,又見孝成之世委任大臣,假借用權。世主已更,好惡異前,複附丁、傅稱順孔鄉。事發見詰,遂陷誣罔,辭窮情得,仰藥飲鴆。孔子曰:“久矣哉,由之行詐也!”博亦然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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