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漢書卷九十五(上)(1 / 3)

西南夷兩粵朝鮮傳第六十五

南夷君長以十數,夜郎最大。其西,靡莫之屬以十數,滇最大。自滇以北,君長以十數,邛都最大。此皆椎結,耕田,有邑聚。其外,西自桐師以東,北至葉榆,名為巂、昆明,編發,隨畜移徙,亡常處,亡君長,地方可數千裏。自巂以東北,君長以十數,徙、莋都最大。自莋以東北,君長以十數,冉最大。其俗,或土著,或移徙。在蜀之西。自駹以東北,君長以十數,白馬最大,皆氐類也。此皆巴、蜀西南外蠻夷也。

始楚威王時,使將軍莊蹻將兵循江上,略巴、黔中以西。莊蹻者,楚莊王苗裔也。蹻至滇池,方三百裏,旁平地肥饒數千裏,以兵威定屬楚。欲歸報,會秦擊奪楚巴、黔中郡,道塞不通,因乃以其眾王滇,變服,從其俗以長之。秦時嚐破,略通五尺道,諸此國頗置吏焉。十餘歲,秦滅。及漢興,皆棄此國而關蜀故徼。巴、蜀民或竊出商賈,取其莋馬、僰僮、旄牛,以此巴、蜀殷富。

建元六年,大行王恢擊東粵,東粵殺王郢以報。恢因兵威使番陽令唐蒙風曉南粵。南粵食蒙蜀枸醬,蒙問所從來,曰:“道西北牂柯江,江廣數裏,出番禺城下。”蒙歸至長安,問蜀賈人,獨蜀出枸醬,多持竊出市夜郎。夜郎者,臨牂柯江,江廣百餘步,足以行船。南粵以財物役屬夜郎,西至桐師,然亦不能臣使也。蒙乃上書說上曰:“南粵王黃屋左纛,地東西萬餘裏,名為外臣,實一州主。今以長沙、豫章往,水道多絕,難行。竊聞夜郎所有精兵可得十萬,浮船牂柯,出不意,此製粵一奇也。誠以漢之強,巴、蜀之饒,通夜郎道,為置吏,甚易。”上許之。乃拜蒙以郎中將,將千人,食重萬餘人,從巴苻關入,遂見夜郎侯多同。厚賜,諭以威德,約為置吏,使其子為令。夜郎旁小邑皆貪漢繒帛,以為漢道險,終不能有也,乃且聽蒙約。還報,乃以為犍為郡。發巴、蜀卒治道,自僰道指牂柯江。蜀人司馬相如亦言西夷邛、莋可置郡。使相如以郎中將往諭,皆如南夷,為置一都尉,十餘縣,屬蜀。當是時,巴、蜀四郡通西南夷道,載轉相餉。數歲,道不通,士罷餓,離暑濕,死者甚眾。西南夷又數反,發兵興擊,耗費亡功。上患之,使公孫弘往視問焉。還報,言其不便。及弘為禦使大夫,時方築朔方,據河逐胡,弘等因言西南夷為害,可且罷,專力事匈奴。上許之,罷西夷,獨置南夷兩縣一都尉,稍令犍為自保就。

及元狩元年,博望侯張騫言使大夏時,見蜀布、邛竹杖,問所從來,曰:“從東南身毒國,可數千裏,得蜀賈人市。”或聞邛西可二千裏有身毒國。騫因盛言大夏在漢西南,慕中國,患匈奴隔其道,誠通蜀,身毒國道便近,又亡害。於是天子乃令王然於、柏始昌、呂越人等十餘輩間出西南夷,指求身毒國。至滇,滇王當羌乃留為求道。四歲餘,皆閉昆明,莫能通。滇王與漢使言:“漢孰與我大?”及夜郎侯亦然。各自以一州王,不知漢廣大。使者還,因盛言滇大國,足事親附。天子注意焉。

及至南粵反,上使馳義侯因犍為發南夷兵。且蘭君恐遠行,旁國虜其老弱,乃與其眾反,殺使者及犍為太守。漢乃發巴、蜀罪人當擊南粵者八校尉擊之。會越已破,漢八校尉不下,中郎將郭昌、衛廣引兵還,行誅隔滇道者且蘭,斬首數萬,遂平南夷為牂柯郡。夜郎侯始倚南粵,南粵已滅,還誅反者,夜郎遂入朝,上以為夜郎王。南粵破後,及漢誅且蘭、邛君,並殺莋侯,冉駹皆震恐,請臣置吏,以邛都為粵巂郡,莋都為沈黎郡,冉駹為文山郡,廣漢西白馬為武都郡。

使王然於以粵破及誅南夷兵威風諭滇王入朝。滇王者,其眾數萬人,其旁東北勞深、靡莫皆同姓相杖,未肯聽。勞、莫數侵犯使者吏卒。元封二年,天子發巴、蜀兵擊滅勞深、靡莫,以兵臨滇。滇王始首善,以故弗誅。滇王離西夷,滇舉國降,請置吏入朝,於是以為益州郡,賜滇王王印,複長其民。西南夷君長以百數,獨夜郎、滇受王印。滇,小邑也,最寵焉。

後二十三歲,孝昭始元元年,益州廉頭、姑繒民反,殺長吏。牂柯、談指、同並等二十四邑,凡三萬餘人皆反。遣水衡都尉發蜀郡、犍為奔命萬餘人擊牂柯,大破之。後三歲,姑繒、葉榆複反,遣水衡都尉呂辟胡將郡兵擊之。辟胡不進,蠻夷遂殺益州太守,乘勝與辟胡戰,士戰及溺死者四千餘人。明年,複遣軍正王平與大鴻臚田廣明等並進,大破益州,斬首捕虜五萬餘級,獲畜產十餘萬。上曰:“鉤町侯亡波率其邑君長人民擊反者,斬首捕虜有功,其立亡波為鉤町王。大鴻臚廣明賜爵關內侯,食邑三百戶。”後間歲,武都氐人反,遣執金吾馬適建、龍頟侯韓增與大鴻臚廣明將兵擊之。

至成帝河平中,夜郎王興與鉤町王禹、漏臥侯俞更舉兵相攻。牂柯太守請發兵誅興等,議者以為道遠不可擊,乃遣太中大夫蜀郡張匡持節和解。興等不從命,刻木象漢吏,立道旁射之。杜欽說大將軍王鳳曰:“太中大夫匡使和解蠻夷王侯,王侯受詔,已複相攻,輕易漢使,不憚國威,其效可見。恐議者選耎,複守和解,太守察動靜有變,乃以聞。如此,則複曠一時,王侯得收獵其眾,申固其謀,黨助眾多,各不勝忿,必相殄滅。自知罪成,狂犯守尉,遠臧溫暑毒草之地,雖有孫、吳將,賁、育士,若入水火,往必焦沒,知勇亡所施。屯田守之,費不可勝量。宜因其罪惡未成,未疑漢家加誅,陰敕旁郡守尉練士馬,大司農豫調穀積要害處,選任職太守往,以秋涼時入,誅其王侯尤不軌者。即以為不毛之地,亡用之民,聖王不以勞中國,宜罷郡,放棄其民,絕其王侯勿複通。如以先帝所立累世之功不可墮壞,亦宜因其萌牙,早斷絕之,及已成形然後戰師,則萬姓被害。”

大將軍鳳於是薦金城司馬陳立為牂柯太守。立者,臨邛人,前為連然長,不韋令,蠻夷畏之。及至牂柯,諭告夜郎王興,興不從命,立請誅之。未報,乃從吏數十人出行縣,至興國且同亭,召興。興將數千人往至亭,從邑君數十人入見立。立數責,因斷頭。邑君曰:“將軍誅亡狀,為民除害,願出曉士眾。”以興頭示之,皆釋兵降。鉤町王禹、漏臥侯俞震恐,入粟千斛,牛、羊勞吏士。立還歸郡,興妻父翁指與興子邪務收餘兵,迫脅旁二十二邑反。至冬,立奏募諸夷與都尉長史分將攻翁指等。翁指據厄為壘,立使奇兵絕其餉道,縱反間以誘其眾。都尉萬年曰:“兵久不決,費不可共。”引兵獨進,敗走,趨立營。立怒,叱戲下令格之。都尉複還戰,立引兵救之。時天大旱,立攻絕其水道。蠻夷共斬翁指,持首出降。立已平定西夷,征詣京師。會巴郡有盜賊,複以立為巴郡太守,秩中二千石居,賜爵左庶長。徙為天水太守,勸民農桑為天下最,賜金四十斤。入為左曹衛將軍、護軍都尉,卒官。

王莽篡位,改漢製,貶鉤町王以為侯。王邯怨恨,牂柯大尹周欽詐殺邯。邯弟承攻殺欽,州郡擊之,不能服。三邊蠻夷愁擾盡反,複殺益州大尹程隆。莽遣平蠻將軍馮茂發巴、蜀、犍為吏士,賦斂取足於民,以擊益州。出入三年,疾疫死者什七,巴、蜀騷動。莽征茂還,誅之。更遣寧始將軍廉丹與庸部牧史熊大發天水、隴西騎士,廣漢、巴、蜀、犍為吏民十萬人,轉輸者合二十萬人,擊之。始至,頗斬首數千,其後軍糧前後不相及,士卒饑疫,三歲餘死者數萬。而粵巂蠻夷任貴亦殺太守枚根,自立為邛穀王。會莽敗漢興,誅貴,複舊號雲。

南粵王趙佗,真定人也。秦並天下,略定揚粵,置桂林、南海、象郡,以適徙民與粵雜處。十三歲,至二世時,南海尉任囂病且死,召龍川令趙佗語曰:“聞陳勝等作亂,豪桀叛秦相立,南海辟遠,恐盜兵侵此。吾欲興兵絕新道,自備待諸侯變,會疾甚。且番禺負山險阻,南北東西數千裏,頗有中國人相輔,此亦一州之主,可為國。郡中長吏亡足與謀者,故召公告之。”即被佗書,行南海尉事。囂死,佗即移檄告橫浦、陽山、湟溪關曰:“盜兵且至,急絕道聚兵自守。”因稍以法誅秦所置吏,以其黨為守假。秦已滅,佗即擊並桂林、象郡,自立為南粵武王。

高帝已定天下,為中國勞苦,故釋佗不誅。十一年,遣陸賈立佗為南粵王,與剖符通使,使和輯百粵,毋為南邊害,與長沙接境。

高後時,有司請禁粵關市鐵器。佗曰:“高皇帝立我,通使物,今高後聽讒臣,別異蠻夷,隔絕器物,此必長沙王計,欲倚中國,擊滅南海並王之,自為功也。”於是佗乃自尊號為南武帝,發兵攻長沙邊,敗數縣焉。高後遣將軍隆慮侯灶擊之,會暑濕,士卒大疫,兵不能逾領。歲餘,高後崩,即罷兵。佗因此以兵威財物賂遺閩粵、西甌駱,役屬焉。東西萬餘裏。乃乘黃屋左纛,稱製,與中國侔。

文帝元年,初鎮撫天下,使告諸侯四夷從代來即位意,諭盛德焉。乃為佗親塚在真定置守邑,歲時奉祀。召其從昆弟,尊官厚賜寵之。召丞相平舉可使粵者,平言陸賈先帝時使粵。上召賈為太中大夫,謁者一人為副使,賜佗書曰:“皇帝謹問南粵王,甚苦心勞意。朕,高皇帝側室之子,棄外奉北藩於代,道裏遼遠,壅蔽樸愚,未嚐致書。高皇帝棄群臣,孝惠皇帝即世,高後自臨事,不幸有疾,日進不衰,以故悖暴乎治。諸呂為變故亂法,不能獨製,乃取它姓子為孝惠皇帝嗣。賴宗廟之靈,功臣之力,誅之已畢。朕以王侯吏不釋之故,不得不立,今即位。乃者聞王遺將軍隆慮侯書,求親昆弟,請罷長沙兩將軍。朕以王書罷將軍博陽侯,親昆弟在真定者,已遣人存問,修治先人塚。前日聞王發兵於邊,為寇災不止。當其時,長沙苦之,南郡尤甚,雖王之國,庸獨利乎!必多殺士卒,傷良將吏,寡人之妻,孤人之子,獨人父母,得一亡十,朕不忍為也。朕欲定地犬牙相入者,以問吏,吏曰‘高皇帝所以介長沙土也’,朕不得擅變焉。吏曰:‘得王之地不足以為大,得王之財不足以為富,服領以南,王自治之。’雖然,王之號為帝。兩帝並立,亡一乘之使以通其道,是爭也;爭而不讓,仁者不為也。願與王分棄前患,終今以來,通使如故。故使賈馳諭告王朕意,王亦受之,毋為寇災矣。上褚五十衣,中褚三十衣,下褚二十衣,遺王。願王聽樂娛憂,存問鄰國。”

陸賈至,南粵王恐,乃頓首謝,願奉明詔,長為藩臣,奉貢職。於是下令國中曰:“吾聞兩雄不俱立,兩賢不並世。漢皇帝賢天子。自今以來,去帝製黃屋左纛。”因為書稱:“蠻夷大長老夫臣佗昧死再拜上書皇帝陛下:老夫故粵吏也,高皇帝幸賜臣佗璽,以為南粵王,使為外臣,時內貢職。孝惠皇帝即位,義不忍絕,所以賜老夫者厚甚。高後自臨用事,近細士,信讒臣,別異蠻夷,出令曰:‘毋予蠻夷外粵金鐵田器;馬、牛、羊即予,予牡,毋與牝。’老夫處辟,馬、牛、羊齒已長,自以祭祀不修,有死罪,使內史藩、中尉高、禦史平凡三輩上書謝過,皆不反。又風聞老夫父母墳墓已壞削,兄弟宗族已誅論。吏相與議曰:‘今內不得振於漢。外亡以自高異。’故更號為帝,自帝其國,非敢有害於天下〔也〕。高皇後聞之大怒,削去南粵之籍,使使不通。老夫竊疑長沙王讒臣,故敢發兵以伐其邊。且南方卑濕,蠻夷中西有西甌,其眾半羸,南麵稱王;東有閩粵,其眾數千人,亦稱王;西北有長沙,其半蠻夷,亦稱王。老夫故敢妄竊帝號,聊以自娛。老夫身定百邑之地,東西南北數千萬裏,帶甲百萬有餘,然北麵而臣事漢,何也?不敢背先人之故。老夫處粵四十九年,於今抱孫焉。然夙興夜寐,寢不安席,食不甘味,目不視靡曼之色,耳不聽鍾鼓之音者,以不得事漢也。今陛下幸哀憐,複故號,通使漢如故,老夫死骨不腐,改號不敢為帝矣!謹北麵因使者獻白璧一雙,翠鳥千,犀角十,紫貝五百,桂蠹一器,生翠四十雙,孔雀二雙。昧死再拜,以聞皇帝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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