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0章 (7)(1 / 3)

但是這樣的家庭,我更不能把女兒送進去!你不同意,更好,正合我意。我說:

“還有什麼重要的嗎?”我先站起來,要走。

女兒把我緊緊墜住。她哀求著我。

那女人也說:“請先別走,事情還沒有說呢!”

她鞠下腰來,請求著。我可沒有許諾今天要解決什麼事。我不理她。但女兒的手把我攥得死死的,手心在發抖。她要哭起來了。要是這時鬧起來,我不知怎麼收拾。這不比在“陣地”,有那麼多人,那麼多中國人。這裏隻有他們,日本人,鬧大了還會叫警察,日本人遇事,動不動就叫警察。我知道這樣的後果。我隻得又坐下了。

那女人又捅她的丈夫。老佐佐木不開腔,明顯還處在怨恨情緒中。女人就對小佐佐木說:

“達ちゃん,你自己說!”

小佐佐木猛地被推到了前台。他明顯畏怯,但似乎又擔心失去了機會,畏畏縮縮一會兒,就說:“就是,就是……我和她……”他指我女兒。

我女兒立刻配合地向對方父母鞠了個躬。女兒學得可真乖,她對我可沒這樣的。

老佐佐木好像沒明白他兒子的話,瞥了瞥他兒子,目光嚴厲。小佐佐木頓時不知道怎麼說了。怔了半晌,他索性說:

“爸爸,我們很喜歡……”

“喜歡?”老佐佐木終於開腔了。“溝通都不能,能喜歡嗎?”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他肯定覺得我是個不可理喻的人。但是孩子沒聽出來,以為他講的是語言,也許他們自己間談時,也說到了語言不通。小佐佐木立刻道:

“我懂中文!”

我女兒也用日語說:“我也會日語,雖然現在不是很流利,但是……”

我瞪了女兒一眼。她縮住了。

老佐佐木也隻盯他兒子。“就憑你那半吊子中文?你聽得懂什麼?無非是聽得懂‘吃飯’、‘洗澡’、‘睡覺’罷了!”

這話我曾從其他日本人嘴裏聽說過。他們夫妻間幾乎沒什麼交流,丈夫在外麵工作,妻子在家裏幹家務,丈夫回來能跟妻子說的,無非就是這樣幾句話。平時聽了,也就笑笑罷了。但這話放在我女兒身上,那種作日本妻的卑賤感變得具體而尖銳。而且還是“睡覺”!我反擊:

“隻有你們日本人才這樣吧?”

“應該說,是生活就是這樣的。”他說。

“爸爸,不是的!”小佐佐木企圖製止。他母親道:

“達ちゃん,不要插嘴,聽你爸爸說!”

作為女人,她竟然如此無原則無人格地維護著她丈夫,難道她就喜歡這樣?讓男人在外麵花天酒地,隻把家當作客棧,對冷漠逆來順受,久入魚肆不聞其臭。不,她們其實也不甘,也不滿,但是她還要在我麵前維護,因為他們有更重要的陰謀。雖然我也願意這陰謀得逞,但是我不能讓他們在得意之下得逞。我反而冷笑道:

“別剝奪小孩子們說話的權利嘛!”

“看來你還挺民主的嘛!”老佐佐木道,“這可不像是從拿槍鎮壓的國家出來的人啊!”

我一愣。我沒有料到他會這麼說。之前我隻聽日本人譴責“天安門事件”拿槍鎮壓,我覺得那是為我鳴冤和伸張,我也是受害者。但我沒料到,我也被捆綁在一起了。我想起日本報紙上經常把中國人當做一個群體,在說“中國危機”的時候,把中國當做一個整體。我想申辯,但我很快明白這是無力的,甚至會變成可笑。他好像報了仇,大笑了起來。他又說:

“誰說中國不是個民主國家?”

“我們民主不民主,跟你們有什麼關係?你管得著嗎?”

我軒昂地應道。我說出這樣的話,自己也吃驚。但我真是這麼想的。也許是因為被擠壓,我的背後確實需要一個國家,這個國家,隻能是中國,別無他國。

也許潛意識裏還有著對對方國家的怨恨。中國不民主,你們至今也沒給我們發放“血卡”。

他說:“怎麼會沒關係?關係大著呢!你們中國要亂起來,我們日本也要遭殃。”

“爸爸,不會的。”

“你懂什麼?”他厲聲喝道,“你這沒腦袋的,你們這對政治不關心的一代!”

我簡直怒不可遏。我徹底明白了,他們來,就是要讓我們放棄。因為我們是中國人,我們配不上他們。老子要放棄我女兒,兒子要占有我女兒,實質是一樣的,都是要侮辱。我叫:

“放心!中國再不好,也不會遭殃到日本!倒是請你們日本人不要糾纏我們!”

我站起來,就走。女兒還在抓住我,但沒來得及抓住。我已經到了包間外。女兒奔出來,叫著我,我聽見她的叫聲像將死的鳥鳴,不大聲。她還能大聲說什麼嗎?我已經仁至義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