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惠時,呂太後用事,欲王諸呂,畏大臣及有口者。賈自度不能爭之,乃病免。以好疇田地善,往家焉。有五男,乃出所使越橐中裝,賣千金,分其子,子二百金,令為生產。賈常乘安車駟馬,從歌鼓瑟侍者十人,寶劍直百金,謂其子曰:“與女約:過女,女給人馬酒食極欲,十日而更。所死家,得寶劍車騎侍從者。一歲中以往來過它客,率不過再過,數擊鮮,毋久溷女為也。”
呂太後時,王諸呂,諸呂擅權,欲劫少主,危劉氏。右丞相陳平患之,力不能爭,恐禍及己。平(嚐)〔常〕燕居深念。賈往,不請,直入坐,陳平方念,不見賈。賈曰:“何念深也?”平曰:“生揣我何念?”賈曰:“足下位為上相,食三萬戶侯,可謂極富貴無欲矣。然有憂念,不過患諸呂、少主耳。”陳平曰:“然。為之奈何?”賈曰:“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將。將相和,則士豫附;士豫附,天下雖有變,則權不分。權不分,為社稷計,在兩君掌握耳。臣常欲謂太尉絳侯,絳侯與我戲,易吾言。君何不交太尉,深相結?”為陳平畫呂氏數事。平用其計,乃以五百金為絳侯壽,厚具樂飲太尉,太尉亦報如之。兩人深相結,呂氏謀益壞。陳平乃以奴婢百人,車馬五十乘,錢五百萬,遺賈為食飲費。賈以此遊漢廷公卿間,名聲籍甚。及誅呂氏,立孝文,賈頗有力。
孝文即位,欲使人之南越,丞相平乃言賈為太中大夫,往使尉佗,去黃屋稱製,令比諸侯,皆如意指。語在《南越傳》。陸生竟以壽終。
朱建,楚人也。故嚐為淮南王黥布相,有罪去,後複事布。布欲反時,問建,建諫止之。布不聽,聽梁父侯,遂反。漢既誅布,聞建諫之,高祖賜建號平原君,家徙長安。
為人辯有口,刻廉剛直,行不苟合,義不取容。辟陽侯行不正,得幸呂太後,欲知建,建不肯見。及建母死,貧未有以發喪,方假服具。陸賈素與建善,乃見辟陽侯,賀曰:“平原君母死。”辟陽侯曰:“平原君母死,何乃賀我?”陸生曰:“前日君侯欲知平原君,平原君義不知君,以其母故。今其母死,君誠厚送喪,則彼為君死矣。”辟陽侯乃奉百金,列侯貴人以辟陽侯故,往賻凡五百金。
久之,人或毀辟陽侯,惠帝大怒,下吏,欲誅之。太後慚,不可言。大臣多害辟陽侯行,欲遂誅之。辟陽侯困急,使人欲見建。建辭曰:“獄急,不敢見君。”建乃求見孝惠幸臣閎籍孺,說曰:“君所以得幸帝,天下莫不聞。今辟陽侯幸太後而下吏,道路皆言君讒,欲殺之。今日辟陽侯誅,旦日太後含怒,亦誅君。君何不肉袒為辟陽侯言帝?帝聽君出辟陽侯,太後大。兩主俱幸君,君富貴益倍矣。”於是閎籍孺大恐,從其計,言帝,帝果出辟陽侯。辟陽侯之囚,欲見建,建不見,辟陽侯以為背之,大怒。及其成功出之,大驚。
呂太後崩,大臣誅諸呂,辟陽侯與諸呂至深,卒不誅。計畫所以全者,皆陸生、平原君之力也。
孝文時,淮南厲王殺辟陽侯,以黨諸呂故。孝文聞其客朱建為其策,使吏捕欲治。聞吏至門,建欲自殺。諸子及吏皆曰:“事未可知,何自殺為?”建曰:“我死禍絕,不及乃身矣。”遂自剄。文帝聞而惜之,曰:“吾無殺建意也。”乃召其子,拜為中大夫。使匈奴,單於無禮,罵單於,遂死匈奴中。
婁敬,齊人也。漢五年,戍隴西,過雒陽,高帝在焉。敬脫挽輅,見齊人虞將軍曰:“臣願見上言便宜。”虞將軍欲與鮮衣,敬曰:“臣衣帛,衣帛見,衣褐,衣褐見,不敢易衣。”虞將軍入言上,上召見,賜食。
已而問敬,敬說曰:“陛下都雒陽,豈欲與周室比隆哉?”上曰:“然。”敬曰:“陛下取天下與周異。周之先自後稷,堯封之邰,積德累善十餘世。公劉避桀居豳。大王以狄伐故,去豳,杖馬箠去居岐,國人爭歸之。及文王為西伯,斷虞、芮訟,始受命,呂望、伯夷自海濱來歸之。武王伐紂,不期而會孟津上八百諸侯,遂滅殷。成王即位,周公之屬傅相焉,乃營成周都雒,以為此天下中,諸侯四方納貢職,道裏鈞矣,有德則易以王,無德則易以亡。凡居此者,欲令務以德致人,不欲阻險,令後世驕奢以虐民也。及周之衰,分而為二,天下莫朝周,周不能製。非德薄,形勢弱也。今陛下起豐沛,收卒三千人,以之徑往,卷蜀漢,定三秦,與項籍戰滎陽,大戰七十,小戰四十,使天下之民肝腦塗地,父子暴骸中野,不可勝數,哭泣之聲不絕,傷夷者未起,而欲比隆成、康之時,臣竊以為不侔矣。且夫秦地被山帶河,四塞以為固,卒然有急,百萬之眾可具。因秦之故,資甚美膏腴之地,此所謂天府。陛下入關而都之,山東雖亂,秦故地可全而有也。夫與人鬥,不搤其亢,拊其背,未能全勝。今陛下入關而都,按秦之故,此亦搤天下之亢而拊其背也。”高帝問群臣,群臣皆山東人,爭言周王數百年,秦二世則亡,不如都周。上疑未能決。及留侯明言入關便,即日駕西都關中。於是上曰:“本言都秦地者婁敬,婁者劉也。”賜姓劉氏,拜為郎中,號曰奉春君。
漢七年,韓王信反,高帝自往擊。至晉陽,聞信與匈奴欲擊漢,上大怒,使人使匈奴。匈奴匿其壯士肥牛馬,徒見其老弱及羸畜。使者十輩來,皆言匈奴易擊。上使劉敬複往使匈奴,還報曰:“兩國相擊,此宜誇矜見所長。今臣往,徒見羸胔老弱,此必欲見短,伏奇兵以爭利。愚以為匈奴不可擊也。”是時漢兵以逾句注,三十餘萬眾,兵已業行。上怒,罵敬曰:“齊虜!以舌得官,乃今妄言沮吾軍!”械係敬廣武。遂往,至平城,匈奴果出奇兵圍高帝白登,七日然後得解。高帝至廣武,赦敬,曰:“吾不用公言,以困平城。吾已斬先使十輩言可擊者矣。”乃封敬二千戶,為關內侯,號建信侯。
高帝罷平城歸,韓王信亡入胡。當是時,冒頓單於兵強,控弦四十萬騎,數苦北邊。上患之,問敬。敬曰:“天下初定,士卒罷於兵革,未可以武服也。冒頓殺父代立,妻群母,以力為威,未可以仁義說也。獨可以計久遠子孫為臣耳,然陛下恐不能為。”上曰:“誠可,何為不能!顧為奈何?”敬曰:“陛下誠能以適長公主妻單於,厚奉遺之,彼知漢女送厚,蠻夷必慕,以為閼氏,生子必為太子,代單於。何者?貪漢重幣。陛下以歲時漢所餘彼所鮮數問遺,使辯士風喻以禮節。冒頓在,固為子婿;死,外孫為單於。豈曾聞孫敢與大父亢禮哉?可毋戰以漸臣也。若陛下不能遣長公主,而令宗室及後宮詐稱公主,彼亦知不肯貴近,無益也。”高帝曰:“善。”欲遣長公主。呂後泣曰:“妾唯以一太子、一女,奈何棄之匈奴!”上竟不能遣長公主,而取家人子為公主,妻單於。使敬往結和親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