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王謀反,憚黯,曰:“黯好直諫,守節死義;至說公孫弘等,如發蒙耳。”
上既數征匈奴有功,黯言益不用。
始黯列九卿矣,而公孫弘、張湯為小吏。及弘、湯稍貴,與黯同位,黯又非毀弘、湯。已而弘至丞相,封侯,湯禦史大夫,黯時丞史皆與同列,或尊用過之。黯褊心,不能無少望,見上,言曰:“陛下用群臣如積薪耳,後來者居上。”黯罷,上曰:“人果不可以無學,觀汲黯之言,日益甚矣。”
居無何,匈奴渾邪王帥眾來降,漢發車二萬乘。縣官亡錢,從民貰馬。民或匿馬,馬不具。上怒,欲斬長安令。黯曰:“長安令亡罪,獨斬臣黯,民乃肯出馬。且匈奴畔其主而降漢,徐以縣次傳之,何至令天下騷動,罷中國,甘心夷狄之人乎!”上默然。後渾邪王至,賈人與市者,坐當死五百餘人。黯入,請間,見高門,曰:“夫匈奴攻當路塞,絕和親,中國舉兵誅之,死傷不可勝計,而費以巨萬百數。臣愚以為陛下得胡人,皆以為奴婢,賜從軍死者家;鹵獲,因與之,以謝天下,塞百姓之心。今縱不能,渾邪帥數萬之眾來,虛府庫賞賜,發良民侍養,若奉驕子。愚民安知市買長安中而文吏繩以為闌出財物如邊關乎?陛下縱不能得匈奴之贏以謝天下,又以微文殺無知者五百餘人,臣竊為陛下弗取也。”上弗許,曰:“吾久不聞汲黯之言,今又複妄發矣。”後數月,黯坐小法,會赦,免官。於是黯隱於田園者數年。
會更立五銖錢,民多盜鑄錢者,楚地尤甚。上以為淮陽,楚地之郊也,召黯拜為淮陽太守。黯伏謝不受印綬,詔數強予,然後奉詔。召上殿,黯泣曰:“臣自以為填溝壑,不複見陛下,不意陛下複收之。臣常有狗馬之心,今病,力不能任郡事。臣願為中郎,出入禁闥,補過拾遺,臣之願也。”上曰:“君薄淮陽邪?吾今召君矣。顧淮陽吏民不相得,吾徒得君重,臥而治之。”黯既辭,過大行李息,曰:“黯棄逐居郡,不得與朝廷議矣。然禦史大夫湯智足以距諫,詐足以飾非,非肯正為天下言,專阿主意。主意所不欲,因而毀之;主意所欲,因而譽之。好興事,舞文法,內懷詐以禦主心,外挾賊吏以為重。公列九卿不早言之何?公與之俱受其戮矣!”息畏湯,終不敢言。黯居郡如其故治,淮陽政清。
後張湯敗,上聞黯與息言,抵息罪。令黯以諸侯相秩居淮陽。居淮陽十歲而卒。卒後,上以黯故,官其弟仁至九卿,子偃至諸侯相。黯姊子司馬安亦少與黯為太子洗馬。安文深巧善宦,四至九卿,以河南太守卒。昆弟以安故,同時至二千石十人。濮陽段宏始事蓋侯信,信任宏,官亦再至九卿。然衛人仕者皆嚴憚汲黯,出其下。
鄭當時字莊,陳人也。其先鄭君嚐事項籍,籍死而屬漢。高祖令諸故項籍臣名籍,鄭君獨不奉詔。詔盡拜名籍者為大夫,而逐鄭君。鄭君死孝文時。
當時以任俠自喜,脫張羽於厄,聲聞梁、楚間。孝景時,為太子舍人。每五日洗沐,常置驛馬長安諸郊,請謝賓客,夜以繼日,至明旦,常恐不遍。當時好黃、老言,其慕長者,如恐不稱。自見年少官薄,然其知友皆大父行,天下有名之士也。
武帝即位,當時稍遷為魯中尉,濟南太守,江都相,至九卿為右內史。以武安魏其時議,貶秩為詹事,遷為大司農。
當時為大吏,戒門下:“客至,亡貴賤亡留門者。”執賓主之禮,以其貴下人。性廉,又不治產,卬奉賜給諸公。然其饋遺人,不過具器食。每朝,候上間說,未嚐不言天下長者。其推轂士及官屬丞史,誠有味其言也。常引以為賢於己。未嚐名吏,與官屬言,若恐傷之。聞人之善言,進之上,唯恐後。山東諸公以此翕然稱鄭莊。
使視決河,自請治行五日。上曰:“吾聞鄭莊行,千裏不齎糧,治行者何也?”然當時在朝,常趨和承意,不敢甚斥臧否。漢征匈奴,招四夷,天下費多,財用益屈。當時為大司農,任人賓客僦,入多逋負。司馬安為淮陽太守,發其事,當時以此陷罪,贖為庶人。頃之,守長史。遷汝南太守,數歲,以官卒。昆弟以當時故,至二千石者六七人。
當時始與汲黯列為九卿,內行修。兩人中廢,賓客益落。當時死,家亡餘財。
先是,下邽翟公為廷尉,賓客亦填門,及廢,門外可設爵羅。後複為廷尉,客欲往,翟公大署其門,曰:“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貧一富,乃知交態;一貴一賤,交情乃見。”
讚曰:張釋之之守法,馮唐之論將,汲黯之正直,鄭當時之推士,不如是,亦何以成名哉!揚子以為孝文親詘帝尊以信亞夫之軍,曷為不能用頗、牧?彼將有激雲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