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等待(1 / 3)

曉燕洗完衣服,就和單位的幾個女人一起結伴走了。

郭越無精打采地回到生產科,做起事情來笨手笨腳,心思都不知道飛到什麼地方去了,還差點兒把試管全部打翻了。張東旭看了郭越一眼,客客氣氣地說:“郭越啊,按理說,你是咱們借來幫忙的,我也沒資格說你什麼。不過我覺得吧,該工作的時候就應該好好工作,不要總是想著炒股票的事兒。”

郭越一聽不是話,知道有人把自己炒股票的事兒跟張東旭說了,弄得科長對自己有意見。可是自己這樣,真不是因為炒股票的事兒。連忙解釋說:“不是,不是……”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自己在早上的時候,確實是借口上廁所去賣股票來著,因此隻好低著頭,一聲不響了。

白麗娜還在旁邊煽風點火,笑嘻嘻地說:“郭越啊,炒股票賺不少了吧?這回成了小富婆兒,咱們這點兒小錢,你都不放在眼裏啦!”

郭越連忙裝出一個笑臉兒,也話裏帶話地說:“娜娜姐,看你說啥呢?你才是真正的富婆,跟你比起來我都得窮死。”

白麗娜剛要反唇相譏,高娃在一邊不悅地道:“少說兩句,幹你的活兒吧。”

王紅娟笑著瞟了白麗娜一眼,白麗娜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不說話了。整個生產科又暫時地陷入了沉默之中。

郭越心裏頭不知道有多委屈。早知道是這樣,還不如下狠心請假,跟曉燕一起回家算了。自己本來是一片好心,想著生產科這兩天耽誤了生產,科長張東旭心情又不好,如果自己再請假的話,就太給人家添麻煩了。所以即使曉燕說了那樣的話,她還堅持著來生產科幫忙,沒想到是這種結果。

郭越本來就因為“那誰”叫她賣了股票休息的事兒委屈,聽曉燕說司路雨的魂兒要專門找她附身,又是添一層委屈。這會兒被張東旭和高娃這麼一訓斥,層層的委屈包不住了,眼淚劈裏啪啦地就掉了下來。郭越眼看著別人都在瞅她,按捺不住,站起身來跑到操作室外頭擦眼淚去。

劉秀萍埋怨張東旭:“人家小姑娘眼皮子淺,看把人家說哭了不是?”

張東旭不願意地說:“還真說不得,碰不得了。單位人有的是,怎麼偏找了她來?”

高娃知道這話是對著自己說的。就因為郭越是自己找來幫忙的,所以張東旭才左右看著不順眼。但是自己畢竟來單位的時間不長,還是個副手,也不方便說什麼,心裏頭也是滿肚子的氣。

那頭兒郭越哭夠了,又紅著個眼圈回來幹活,看起來真是楚楚可憐。這些女人雖然是同情心大動,但是礙於科長在此,也不好多說什麼。於是整個下午的工作就在這不尷不尬的氣氛下完成了。

實際上張東旭這麼做,也不僅僅是針對高娃,他也有自己的理由。他是真的不希望郭越頂替司路雨,不過其中的緣由,要到以後才知道了。

話說郭越連受了三重委屈,生產結束之後,也不回打字室去看電腦書了,跑回宿舍樓,跟胖阿姨孫姐說了聲,就回房睡覺去了。

孫姐看郭越小眼圈通紅的可憐樣兒,也不敢多問。知道郭越本來就長得漂亮,這回再去頂替生死未卜的司路雨,單位的人不能有什麼好聽的話出來。不免心裏頭歎一口氣,卻也是無可奈何。

郭越這一覺昏昏沉沉一直睡過去,等她睜開眼睛,已經是淩晨四點。外麵的天色半明未明的,郭越卻再也睡不著了,穿上衣服,拿起一本證券雜誌看了起來,好不容易熬到了五點,就輕手輕腳地出了門,想要出去鍛煉了。

走廊裏靜悄悄的,大家都還在休息。也不知道是誰把樓道的窗戶打開了,走廊的天棚頂上黑壓壓地停了一片蒼蠅,就像死了一樣,人從下麵走過去,它們都一動不動。往年這樣的蒼蠅大陣,隻有到了夏天的雨後才能見到。現在五月天還沒過完,就出現這樣的情形,總叫人看起來,心裏頭有一點兒不舒服。

郭越下樓到了值班室,孫姐還在睡覺。聽到郭越的腳步聲迷迷糊糊地醒過來說:“今天真早啊!”也不多話,拿出鑰匙來給郭越開門。

一股熱氣從門縫裏吹進來,看來今天又是一個響晴天兒。

“就在院子裏頭跑跑得了啊——”孫姐在郭越的背後囑咐著。

郭越根本就沒聽見孫姐在說什麼,悶著頭,一個人出了宿舍樓,滿臉的落寞表情,看什麼都不順眼,總覺得自己這樣兒是這個單位害她的。

自從門口堆糞事件之後,郭越有兩天沒有出來鍛煉了。她伸胳膊踢腿地做了會兒準備動作,想在單位院子裏頭跑步。可她卻總覺得鼻子裏聞著一股子臭氣,連呼吸都打不開了。郭越幹脆又走到大門口,讓小保安把門打開,出去鍛煉去了。

正所謂眼不見心不煩,郭越沿著單位門口的公路,一直向前跑去。看到路基底下那熟悉的田野、魚塘,還有清晨的太陽照在黃花湖上那種柔嫩碧綠的樣子,郭越心情暢快了不少。郭越本來就是一個在鄉下出生的孩子。對她來說,最能給她提供安慰的不是某個人,而是田野、莊稼、禾苗、農民們日出而作的勤勞身影,以及這一切疊加到一起的總和。看到這些,郭越心中就會生出一種柔軟的感情,好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而人生的種種不快在這廣闊深厚的土地麵前,也一切都煙消雲散了。

郭越邁開輕鬆的腳步,順著公路越跑越快。但她在單位院子裏聞到過的那股臭味兒,卻不死心地一路跟了過來。郭越跑多快,那臭味兒也跑多快,郭越跑多遠,那臭味也跟著跑多遠。而且那味道好像比在單位院子裏的時候還要強烈。

郭越無奈地停下腳步,抽搐了幾下鼻子。這不是田野中糞肥的味道,對一個從農村長大的孩子來說,糞肥隻要堆在田野裏,就是好味道。這是一種令人渾身不舒服的腥臭味兒,這種味道郭越曾經聞過。那還是她小時候,她家裏的一隻名叫“□□兒”的小豬不見了。後來郭越在村外的水渠邊找到了它。那時候“□□兒”已經肚腹脹大得像一個吹圓了的豬尿脬,旁邊還有成群巨大的綠頭蒼蠅在圍著它一圈圈地轉,好像在說“□□兒”你快來抓我啊!找到“□□兒”的時候,郭越哭了。那是她最喜歡的一隻小豬,而且它跟它的名字不一樣,它很幹淨。現在郭越聞到的味道跟“□□兒”在高溫下腐爛的味道相似,但卻完全不同。

像“□□兒”那樣的一隻小豬,即使再高度腐爛,也不會發出如此強烈的味道,可以從郭越他們單位一直飄到這麼遠,或者是從這裏一直飄到郭越單位那麼遠。那是一百隻、一千隻“□□兒”死後才能發出的味道。

“翻塘子了!”郭越跳下公路,向最近的一座魚塘跑去。

“翻塘子”是當地的一句土話,就是魚塘裏的魚由於意外因素大量死亡。郭越是學畜牧專業的,雖然對養魚不太懂行,但也知道一旦附近的塘魚大量死亡,很可能是發生了傳染性疾病,而且郭越單位的食堂經常向附近的這些魚塘買魚,保不準食堂的人不知情會買了這些死魚回來,那樣的話,麻煩可就大了。

郭越跑到魚塘旁邊一看,魚塘的水果然有些渾濁,紋絲不動的水麵上還漂浮著一些氣泡,塘麵上漂浮著十幾條翻白的死魚。但是整個魚塘雖然有些腥臭氣,卻沒有郭越剛才聞到的那股子強烈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