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歆端正地站在驛館外,如同冬日裏冰凍在雪地裏的一尊雕像,冷冷地看著底下的人興致勃勃地找來棍子,一棒又一棒地打在那兩個不懂禮數的隨從身上。
那兩人也倔,除了滿臉的不服,竟未曾痛呼半聲。
杖責三百不是個小數目,孫歆頭頂烈日,親自監察,意態悠閑,眼睛卻緊瞅著那棍子一起一落。
“孫大人。”忽然,有個平素關係還不錯的官員邁過來,輕輕地提醒孫歆注意門外不斷探著腦袋的小太監。
孫歆回頭,那小太監僵了脖子,似乎是怕孫歆那一身戾氣不小心發泄到自己這裏,但他還是大了膽子拎起身邊的木桶一溜小跑來到孫歆麵前,桶裏的東西可是冰塊,在徹底化掉之前是必須要交出手的。
“孫大人,溫大人說要為您解暑,特意讓奴才送來了這桶冰。”小太監機靈地沒去看一眼地上正受罰的異族打扮的人。
“溫顏?”孫歆皺眉,覺得不可思議,“溫大人有沒有說其他的?”
小太監壯了膽,一字不漏地回答道:“溫大人說,打狗要看主人,但野狗就不必顧忌了。啊對了,溫大人還說,這冰一定要當麵交到孫大人手裏才行。”
“這樣……”謝過跑腿的小太監,孫歆直覺宮裏出了問題,要不然溫顏不會好端端的給自己送來這種東西。孫家雖然比不上宮廷,但區區幾桶冰塊還不在話下。溫顏明知道這點,卻還是多此一舉地大費周折,派人從宮裏帶來冰塊……等等!
孫歆猛一驚嚇,頓覺心中像是狠狠地被鐵耙子耙了一把似的,他想到了一種可能——冰,病。莫非陛下病了,溫顏此舉意在讓他能拖一時是一時?
想不出更好的解釋,孫歆沒來由的泛起陣陣焦躁——不過他知道現在不是焦躁的時候。重新正了正麵容,孫歆決定按照自己的思路去理解溫顏的意圖,盡管毫無默契可言,然而他和溫顏畢竟是曾經的同窗,幾年的伴讀生涯讓他們好歹也能稍微摸清對方的底細。如果不是大事,溫顏一般不會多管閑事,而且,在溫顏眼中,能稱之為“大事”的,絕對與敏彥陛下脫不了關係。
即使孫歆不習慣空穴來風,但他這次也必須要相信自己的猜測。
所以,當蕭恕打著哈欠再次懶洋洋地出現並貌似不經意般地問了句“能不能盡快見到女帝陛下”的時候,孫歆帶著笑容如此回應:“殿下一路勞苦,不妨先多休息幾日,待養足精神再行商討國事也不遲。”
“唉!嘶……咦?唉……”
伴隨著時起時落的抽氣聲和歎氣聲,福公公、如意和溫顏都一瞬不瞬地盯住那位不斷製造緊張空氣的老人家。
“唉!”
經三朝帝王曆練而出的資深老禦醫剛一鬆開號脈中的手,旁邊就湊過來三雙耳朵。
“薛大人,陛下她……”
“勞心!熬夜!傷神!動本!”盡管刻意壓低了嗓門,老禦醫也還是失去控製地一聲比一聲高,他邊向外間屋走,邊吹胡子瞪眼,“就說你們這些人精到底在做啥?你們啊你們,究竟是怎麼照顧陛下的?難道還不知道陛下體虛,不能熬夜嗎?”
且不論薛禦醫醫德之高、醫術之好,單那全權負責了敏彥健康的氣勢,統領內廷如福公公者,也不敢輕易觸其鋒芒,隻得賠笑:“奴才們疏忽了,疏忽了……”
“疏忽?!”老禦醫一輩子治病救人,最聽不得這兩個字,聞言不由更加氣憤,白花花的胡子一翹又一翹,恨恨地站在桌前,右手運筆如飛開起洋洋灑灑的藥方,左手食指點著溫顏所在的方向,“哼,疏忽!恐怕不是疏忽,而是勸不住陛下吧?哎,我說,那邊的溫小子,要你作甚來著?白長了副老實能幹樣,果然是繡花枕頭一顆,連陛下都說服不了,結果弄成這個樣子——你自己說吧,是不是你的錯!”
溫顏自責道:“確實是我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