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歆終究還是低了頭,不敢直視敏彥眼中的熠熠光輝:“微臣不敢。”
敏彥冷哼:她與安妍姐妹之間的感情,就此深埋下了一個隱患。孫家養出來的下一代家主孫歆,果然禍害無窮。
不過,盡管討厭孫歆,敏彥還是能中肯地認可他的才華。所以她才在兩年後由她親自主持的殿試上,心平氣和地錄取了這個一心想為國為民當好官的男子。
姑且讓她瞧瞧,這個大言不慚的家夥能做出什麼成績來吧!
敏彥眯眼看向跪在大殿準備謝恩的孫歆。
以後留給他的特殊磨練——自是不會少了的。
也許是絕情了,也許是移情了,總之安妍從孫歆那裏跌過一跤後,就再也沒關注過他,即使他依然往來於泮宮。
安妍知道,孫歆是在為會試殿試做著準備。她的心太小太小,小得已經不想再深究孫歆這個人。放手有時候也挺幸福的。
接著,安妍生命中所喜歡的第二個人,慢慢走進了她的心房。
此人正是容思。
朝野皆知,容太傅至今未婚,理由不詳,但他在十幾年前領養了一個男孩兒。
有人說他不婚是因為喜歡上了一個不該喜歡的有夫之婦,且一直在等著人家的丈夫蹬腿西去;有人說這個孩子是他在外頭遺落的私生子,抱回家來養是為了一盡父親之職;更離譜的是,還有人說,這個孩子是他與那個心愛女子所生的兒子,怕被對方丈夫發現,才假裝成領養來的義子。
反正說什麼的都有。
而那個被人關注的焦點容太傅之子,名喚容思。
多年以後,容思曾問安妍,到底喜歡上了自己哪一點。
安妍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非比尋常的“所以然”來,隻好從實招來:“也沒什麼嘛,就是我剛剛大傷心一場,本打算要好好用功讀書,誰知道你從哪個莫名旮旯裏蹦了出來,長得還很俊俏,然後……然後我就癡迷上你了唄!”
容思相當鬱悶地懺悔:原來我拚了老命搶來的媳婦,竟隻看好我的相貌?
論起來,這兩人的事,也不可能這麼簡單——
那時,安妍正為孫歆的事情煩惱著,沒過多久又傳來皇姐敏彥落水的消息。宮裏眾人在陛下的盛怒的火焰裏皆惶惶不可終日,唯待敏彥殿下安然無恙的佳音。
某一天,安妍在泮宮裏乏味地看著溫太傅要求考察的史書,無聊地一手掀著書頁,一手撚著糕點,心裏卻在擔心著敏彥的安危。
直到一個透露著風流倜儻的味道的聲音提醒她:“公主,您的糕點已經蘸著墨汁,請不要再吃了。”
安妍抬頭,認出這個發話的男子是容太傅的養子。順著容思的手指看向自己麵前的小碟子,她不由得傻笑一下,故作歡快地說道:“看,我馬上就要‘腹有墨汁氣自華’了。”
容思笑了起來,眼睛彎得像天邊月牙,唇邊還點綴著一抹說不出是好是壞的誘惑:“那微臣先恭喜殿下了。”
安妍被他的笑容迷惑,捫心自問:容思自打很早以前就是泮宮裏一位堂兄的伴讀了,可自己為什麼今天才感覺到他如此耀眼?
一段感情就此萌發。
幾年後,敏彥登基,首先要收拾的人員名單中,除卻顧家一幹人等,孫歆、容思亦榜上有名。容思被敏彥記恨上了,那是因為他涉嫌勾引年少的安妍。
容思被逐出了泮宮,而自認教子無方的容太傅,則氣得舊疾複發,在家養病。
或許容思最初的目的真是為了他自己的利益,但他確實對安妍投入了真心。安妍不是感覺不出來的笨蛋,因此她對敏彥的獨斷很不滿意。她不甘心,為什麼皇姐總主宰著她的人生?
這種不甘促使她開始在容思的事情上不斷與敏彥作對。
以卵擊石不過如此。
安妍尚未找出能與皇姐長期抗衡的手段,就被聯姻給震得魂飛魄散。
這宛如晴天霹靂,砸上了安妍的腦袋。
沒有任何預兆,更沒有心理準備,這一道聖旨便從天而降,落在了安妍的手中,斷送了她所有的想念,也等於是斷送了她的人生。
然而安妍明白,麵對皇姐敏彥,即便是將天哭鬧下來,也無濟於事。她作出的決定,鮮少有人能夠改變。小事上,說不定溫顏還能挽救一番,但大事……根本不可能。
安妍的怨恨無從消解。傷了如意,害他破相,她心裏雖也過意不去,可她的氣惱與悲哀,有誰得知?
她生氣,氣自己也氣任何一個來招惹她的人,這其中,她尤其氣敏彥。那時時刻刻似乎都能保持著完美做派的皇姐,竟然就這麼將自己送給了敵國的一個老頭子。為什麼?
安妍發覺,身處皇宮的自己,總用“為什麼”來看待所有事情。
在與敏彥大吵了一架之後,安妍不知怎的,忽然靜下了心。她想了很多。
在她的身上,有著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倔強,所以,她偷偷地藏起了一把匕首。這把鋒利而又小巧的匕首,還是孫歆請辭那年,皇姐送給她的十三歲生辰禮物。
多麼可笑啊!原來皇姐送給她的匕首,不是要她用來自保,而是促使她自盡的。
藏好了匕首的第二天,安妍在宮人們擔憂的目光下,緩緩推開了殿門,麵朝敏彥所在的熙政殿深深地看了許久,然後她歎盡這輩子的最後一口氣,說道:“我答應了。”
緊隨而來的,是那可笑的“祓王”稱號。
祓王?封王又如何?
而且,她也從未聽到來自容思的抗爭。他,也認命了吧?還是說,他本來就沒將真心用在自己身上?
連容思未曾用過真心這點都會被皇姐神準地料中,自己果然是……可悲的人啊!這就是生在帝王家的無可奈何嗎?沒有真心也沒有實意,這就是帝王家。
默默地,安妍堅定了自己求死的決心。
安妍畢竟是位在宮中生活了十幾年的公主,她深知不可將是非留在自己的國家。所以,當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離開了函賜關、離開了她那眷戀的土地後,她坐在搖搖晃晃的花轎裏,狠心翻出了袖中的匕首,昂首正待自我了結。
一名陪嫁宮女忽然鑽進了轎子。
“殿下,請隨奴婢來!”宮女力大無窮地打開了她的匕首,也不問原因,直直拉了她的手,衝出這像牢籠一樣的花轎。
安妍被迫落地,一抬頭,卻看到轎子外已經混亂一片。
混亂中,容思竟在——即便是他蒙著臉穿著漠南的衣服,她也還是能認出來。
眼睛尚未來得及濕潤,安妍就被人攔腰抱上了馬背,屬於容思的氣息迎麵撲來。蒙著臉的男子靠在她耳邊,輕輕地說道:“妍兒,我來帶你走了。你願意跟我吃苦嗎?”
淚眼朦朧中,安妍使勁地點著頭,環抱住容思。
後來的後來,已經置辦好家用的安妍,得知容思之所以敢這麼做,是因為有皇姐敏彥的協助。她回想起皇姐說過的每一句話,忽然覺得,平淡才是真。
就這樣待在一個小地方,安靜地度過日後的歲月。
沒有皇室的喧囂,沒有旁人的指點,更沒有被逼無奈的勉強;不需要讀書,不需要爭氣,不需要顧及麵子;想打扮就打扮,想大笑就大笑,想大哭就大哭。
或許,她渾渾噩噩地度過了這麼多年,內心深處一直等待著的,其實隻是平淡如斯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