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南北新民族的文學(2 / 3)

(以下《子夜冬歌》)

寒鳥依高樹,枯林鳴悲風。為歡樵悴盡,那得好顏容?

《子夜歌》之外,還有《華山畿》幾十首,《懊儂歌》幾十首,《讀曲歌》近百首,還有散曲無數。有許多很豔的,如《烏夜啼》雲:

可憐烏臼鳥,疆言知天曙。無故三更啼,歡子冒暗去。

如《碧玉歌》雲:

碧玉破瓜時,郎為情顛倒。感郎不羞郎,回身就郎抱。

如《讀曲歌》雲:

打殺長鳴雞,彈去烏臼鳥。願得連冥不複曙,一年都一曉。

如《華山畿》雲:

奈何許!天下人何限!慊慊隻為汝。

不能久長離。中夜憶歡時,抱被空中啼。

啼著曙,淚落枕將浮,身沉被流去。

相送勞勞渚。長江不應滿,是儂淚成許。

又如《讀曲歌》雲:

憶歡不能食。徘徊三路間。因風寄消息。

覓歡敢喚名,念歡不喚字。連喚歡複歡,兩誓不相棄。

折楊柳。百鳥園林啼,道歡不離口。

百花鮮,誰能懷春日,獨入羅帳眠?

逋發不可料,憔悴為誰睹?欲知相憶時,但看裙帶緩幾許。

這種兒女豔歌之中,也有幾首的文學技術是很高明的。如上文引的“奈何許”一首是何等經濟的剪裁;“折楊柳”一首也有很好的技術。《懊儂歌》中的一首雲:

懊惱奈何許!夜聞家中論,不得儂與汝。

《華山畿》裏也有同樣的一首:

未敢便相許。夜聞儂家論,不持儂與汝。

這詩用寥寥的十五個字寫出一件悲劇的戀愛,真是可愛的技術。這種十三字或十五字的小詩,比五言二十字的絕句體還更經濟。絕句往往須有“湊句”,遠不如這種十三字與十五字的短歌體,可以隨宜長短。

我想以上舉的例,可以代表南朝的兒女文學了。現在且看北方民族的英雄文學。我們所有的材料之中,最可以代表真正北方文學的是鮮卑民族的《敕勒歌》。這歌本是鮮卑語,譯成漢文的。歌辭是:

敕勒川,陰山下,

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天蒼蒼,野茫茫,

風吹草低見牛羊。

“風吹草低見牛羊”七個字,真是神來之筆,何等樸素!何等真寔!《樂府廣題》說,北齊高歡攻宇文泰,兵士死去十分之四五,高歡憤怒發病。宇文泰下令道:“高歡鼠子,親犯玉壁。劍弩一發,元凶自斃。”高歡知道了,隻好扶病起坐。他把部下諸貴人都招集攏來,叫斛律金唱《敕勒》,高歡自和之,以安人心。我們讀這故事,可以想見這篇歌在當日真可代表鮮卑民族的生活。

我們再舉《企喻歌》來作例:

男兒欲作健,結伴不須多。鷂子經天飛,群雀兩向波。

放馬大澤中,草好馬著膘。牌子鐵襠,鷚尾條。

前行看後行,齊著鐵襠。前頭看後頭,齊著鐵。

這是北方尚武民族的軍歌了。再看《琅琊王》歌:

新買五尺刀,懸著中梁柱。一日三摩挲,劇於十五女。

又看《折楊柳歌辭》:

遙看孟津河,楊柳鬱婆娑。我是虜家兒,不解漢兒歌。

健兒須快馬,快馬須健兒。跋黃塵下,然後別雄雌。

這種雄壯的歌調,與南朝的兒女文學比較起來,自然天地懸隔,怪不得北方新民族要說“我是虜家兒,不解漢兒歌”了!

北方新民族寫痛苦的心境,也隻有悲壯,沒有愁苦。如《隴頭歌》:

隴頭流水,流離山下。念吾一身,飄然曠野。

朝發欣城,暮宿隴頭。寒不能語,舌卷入喉。

隴頭流水,鳴聲幽咽,遙望秦川,心腸斷絕。

北方平民文學寫兒女的心事,也有一種樸實爽快的神氣,不像江南女兒那樣扭扭捏捏的。我們看《折楊柳枝歌》:

門前一株棗,歲歲不知老,阿婆不嫁女,那得孫兒抱?

敕敕何力力,女子臨窗織。不聞機抒聲,唯聞女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