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拆樓
短信 這座城市很現代，有著浮華的街道和光鮮的男女。街頭時尚以天為單位更新換代，逼得潮流人士不停擴充他們的衣櫃。顧瞳就是其中的一員。每天，她都被時尚雜誌上的商品信息勾得魂不守舍，一有機會就衝進賣場血拚。顧瞳大學畢業沒多久，收入微薄，不僅“月光”，還成了“卡奴”。在過了半年入不敷出的日子之後，她決定搬離目前租住的公寓，找個便宜的地方生活。 可惜，這城市的房價一路飆升，房租當然也就居高不下。顧瞳找了個把月也沒發現合適的房源，隻好按兵不動。 這天下午，顧瞳正在和網友抱怨上司的性騷擾，手機突然收到一條短信：“現有廉價單身公寓出租，有意者請聯係……”顧瞳如獲至寶，趕緊撥通了短信上的電話。 聽筒對麵傳來一個低沉的男聲：“您好。” “您好，請問是你們提供廉租公寓麼？”顧瞳壓低聲音，生怕格子間外的人聽見。 “對。但是我們隻提供給在本市沒有親屬的人。您符合條件麼？” “符合符合，我今年剛畢業，家在外地，”顧瞳連連點頭，“在本市除了同學基本沒熟人。” 接線的聲音突然輕快起來：“那太好了。您記一下我們的地址，在方便的時候過來看一下房子。” “好的好的。”顧瞳趕緊拿出紙筆。 記下了地址，顧瞳如釋重負，隨手把手機扔在一邊。但她沒有注意到，此時電話並沒有掛斷。一個女聲機械地複述著：“您撥打的電話是空號，請查證後再撥……” 公寓 下班之後，顧瞳找到了那處廉租單身公寓。這是一棟兩層的舊樓，外牆的泥灰已經開裂，露出斑駁的紅磚。黑漆漆的窗洞透出零星燈光，不比星星明亮多少。 顧瞳在公寓一樓的大廳裏見到了管理員，也就是接電話的那個男人。管理員大概三十多歲，一張國字臉白得像紙。在顧瞳仔細閱讀了租約之後，管理員便領著她到二樓看房。 二樓狹長的走廊兩側，暗紅色的木門一字排開，大概有二十幾扇。管理員打開把頭的一扇，示意顧瞳進去看看。顧瞳謹慎地道謝，推開了房門。屋子不大，有灶台有衛生間，家具什物一應俱全，連窗簾都預備好了。這大出顧瞳的意料。在她的印象裏，廉租公寓應該四壁徒空才對。眼前的房間實在完善得離譜。 “大哥，就這屋？”顧瞳小心翼翼地問。 “對。”管理員說得輕描淡寫。 顧瞳放下心來，趕緊簽合同交租金，痛快程度遠勝她在信用卡賬單上簽名時的糾結。 趁管理員確認身份證的時候，顧瞳又問：“我現在搬進來行麼？”其實，因為拖欠房租，她離被原來的房東掃地出門隻有一步之遙。 管理員頭也不抬地吐出一個“行”字。話音未落，顧瞳已經消失在樓梯口，旋風般迅速。 等顧瞳安頓好了以後，管理員回到一樓自己的房間。他從抽屜裏取出一個黑皮筆記本，在第一頁工工整整地寫道：一號樓，入戶。 工地 第二天一大早，顧瞳就被外麵巨大的噪音吵醒了。她紅著眼睛從被窩裏爬出來，拉開窗簾。 外頭竟然是一片工地！ 顧瞳愣了半天才緩過神來。機器的轟鳴聲攪得她心煩意亂。顧瞳攏了攏頭發，直奔一樓。 管理員正坐在大廳裏喝茶，對外頭的噪音充耳不聞。 顧瞳氣勢洶洶地跳到管理員麵前：“外頭的工地是怎麼回事？” 管理員抬抬眼皮：“拆爛尾樓的。” “我知道，但是也不能周末施工啊！”顧瞳指著自己的下眼袋，“還讓不讓人睡覺哇！” 管理員抬起屁股往自己的房間挪去。“那你得和工地的人說，我們管不了。” 顧瞳還想說什麼，管理員已經關上了門。顧瞳站在無人的大廳裏，一時不知所措。她咬咬嘴唇，無奈地回到自己的房間。 回到屋裏，顧瞳一頭栽在床上，順手用被子蓋住頭臉。盡管窗外的噪音震得床板發顫，但顧瞳還是固執地合上了眼皮。 恍惚中，顧瞳感覺自己迅速膨脹，速度快得讓她頭暈目眩。當膨脹停止時顧瞳已經巨大無朋，連身邊的樓群都成了等身大的玩具；腳下川流的人群猶如搬家的螞蟻，擁著火柴盒般的小車亂作一團。 顧瞳呆呆地站在那裏，渾身僵硬，兩腿灌鉛。天邊的顏色幻燈片似的換個不停，隻有身旁的幾棟破舊樓房瞪著滿身空洞的眼眶一成不變。 這樓好眼熟哇。顧瞳突然冒出這樣的念頭。 腳邊一陣震動，一輛精巧的鏟車擺足了架勢，揚起鐵鏟狠狠砸在顧瞳的腿上—— “啊！”顧瞳尖叫著從被窩裏彈起來，活像受驚的牛。顧瞳揉揉太陽穴，探出左腳去找拖鞋。可腳剛一沾地，一陣劇痛就沿著腿肚子直竄上腦門，激得顧瞳齜牙咧嘴。 左腳踝上一塊雞蛋大的淤青，赫然在目。 就在她一瘸一拐地進衛生間找藥酒的刹那，工地上一個工頭打扮的男人衝挖掘機大吼：“說多少次了，一號樓暫時不拆，別總跟它較勁！” 鄰居 又是周末。顧瞳早早爬起來衝了一杯濃咖啡，靠在窗口等著工地開工。陽光還很微弱，勉強刺破清晨的霧靄。工地上突然冒出了無數的人和機器，吵著運轉起來。 顧瞳慢慢呷著咖啡，看著工地上忙碌的人群。已經快一個月了吧，這幫人忙得屁股冒煙也不見一棟爛尾樓倒下。鏟車頭一天把磚頭從工地一頭運到另一頭，第二天再搬回來；挖掘機和卡車在土路上亂竄，揚起的塵土遮天蔽日。他們不是搞行為藝術的吧？ 正胡思亂想，顧瞳正對麵的一棟樓突然開始冒煙，接著兩團火焰從頂層的兩個窗口噴湧而出。 “著火了？”顧瞳嚇了一跳，扔了杯子去抓手機。剛要撥號，卻發現對麵的火已經滅了！ 顧瞳揉揉眼睛，驚訝地看著那棟破樓。頂層的那兩個窗口已經沒有半點火星，隻有被煙熏黑的窗框依然醒目，襯著灰白的水泥牆，活像一對熊貓眼。 怎麼回事兒？ “咚咚咚！”突如其來的敲門聲打斷了顧瞳的思緒。這麼早，管理員麼？ 打開門，顧瞳微微吃了一驚。走廊上，站著一個陌生的女孩，個子不大，神情倦怠。 “你好，我昨天剛搬來的，叫小米。”小米晃晃右手，“有創可貼麼？” “啊——有！你等等。” 顧瞳拿了創可貼和消毒水，遞給小米，“是不是磕到哪兒了？” 小米搖頭，“不知道，我剛才正在畫眼睛，手就……” 顧瞳這才注意到小米化了很濃的煙熏妝，配著一頭卷發很像櫥窗裏的洋娃娃。 “謝謝你。”小米包好了傷口，把消毒水還給顧瞳，“再見。” 顧瞳關上門，突然覺得小米和剛才著火的爛尾樓很像，都是熊貓眼。 釘子 “啊——”隔壁傳來一聲慘叫，緊接著走廊上傳來急促地腳步聲。顧瞳剛一開門，小米一頭撞了進來，綠色的薄紗睡袍血跡斑斑。 “救救我，快救救我！”小米淚眼婆娑，雙手按著大腿。殷紅的鮮血從指縫間汩汩湧出，看得顧瞳觸目驚心。 “怎，怎麼了這是？” “我……我不知道哇！快救救我！” 顧瞳手足無措，慌忙從抽屜裏翻出創可貼。回頭看見跌坐在地板上的小米，恍然大悟似地扯了一條鞋帶衝到小米跟前。地板已經被血染了一片，顧瞳跪在血泊裏用鞋帶幫小米紮住大腿。小米臉色蒼白，按著傷口的手幾乎痙攣。顧瞳抹了一把額前的亂發，掏出手機撥了120。 急救室的燈光慘白，空氣中彌漫著不安的味道。顧瞳洗了手，坐在候診的長椅上，感覺渾身發冷。 大夫說小米腿上的傷口很深，所幸沒傷到動脈。現在小米正在觀察室輸血，神智還不太清楚。顧瞳懸著的心放了下來，但是仍對大夫最後那句話耿耿於懷。 大夫說，他從小米的大腿裏取出一枚釘子。射釘槍用的那種。 好好的怎麼會有釘子？難道是從外麵的工地射過來的？顧瞳搖搖頭。都半夜了，工地早就停工了，哪會有人用射釘槍啊！ “你朋友醒了，”護士在走廊喚道，“進來看看她吧。” 顧瞳收起混亂的思緒，跟著護士進了病房。小米斜躺在床上，大腿包著厚厚的繃帶。她臉無血色，淩亂的長發被冷汗黏在肩上，眼睛腫得厲害。 看見顧瞳進來，小米微微欠身，“謝謝你。” 顧瞳笑笑，在床邊坐下，“好點兒了麼？” 小米點點頭。顧瞳接著問：“怎麼搞的呀？大夫說你是被釘子紮傷的。” “我不知道。我隻是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小米還帶著哭腔。 “怪夢？” “嗯。我夢見自己變得好大好大，和房子一樣高。周圍都是爛尾樓，有人指著我說掛個牌子，明天就拆這棟。之後他們就在我腿上釘牌子，接著我就……” 小米的話驚得顧瞳一身冷汗。這怪夢自己頭幾天不也做過麼？顧瞳突然覺得自己的腳踝開始隱隱作痛了。 許可證 顧瞳回到家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簡單地洗漱過後，顧瞳來到小米的房門前，準備替她取幾件衣服。門把手上印著半個血手掌，估計是昨晚的“遺跡”。顧瞳定定神，把鑰匙插進了鎖眼。就在這時，她注意到了門上的號碼牌。 四號。 小米不是住在我隔壁的麼？顧瞳感到很奇怪。我是一號，那小米不應該是二號才對麼？這公寓是怎麼排的房間號哇。 顧瞳在走廊裏轉了一圈，發現除了她和小米的房間以外，其他屋門上都沒貼門牌。難道這些房間都沒人住？的確，在顧瞳的印象裏，除了自己和小米，她在這公寓裏唯一見過的人就是管理員了。 顧瞳回到小米的門前，端詳著那奇怪的門牌號。突然，她在銅牌的角落裏找到了一個極其微小的文字，如果不細看的話幾乎和鏽斑別無二致。那是一個“樓”字。 這樣的話，小米的門牌就變成了“四號樓”，這又是什麼意思？顧瞳猛然想起了外麵的爛尾樓以及小米的怪夢。難道說小米的意外受傷真的和那片工地有關？如果是那樣的話，這棟公寓也一定脫不了幹係！顧瞳決定去找管理員問個究竟。 但是一樓大廳裏並不見管理員的蹤影。門房那扇暗色的木門緊閉，敲了半天也沒人應聲。顧瞳怏怏地扭了一下門把手，門開了。顧瞳猶豫了一下，做賊似的溜進了管理員的房間。 屋裏隻有一張破舊的桌子，相比樓上的房間更像是儲藏室。顧瞳想不通管理員是怎麼在這樣的屋子裏住下的。 桌子的一個抽屜半開著，隱約能見到裏麵躺著一個黑皮記事本。顧瞳小心地拉開抽屜，在桌上攤開了本子。 這應該是管理員的工作日誌，發黃的紙頁散著灰土味兒。上麵的文字猶如鬼畫符，根本看不清楚。顧瞳皺了皺眉，繼續往下翻。終於，在本子的最後麵，顧瞳找到了兩張紙，是她和小米的租賃合同，兩個人的簽名工整地印在紙上。 沒發現預想中的秘密，顧瞳有點沮喪。看來真是自己胡思亂想了，就算這公寓怪了點兒，也不至於——等等，這是什麼？顧瞳無意間把那兩張合同翻了過來，才發現紙的背麵還印著文字。是一份拆遷許可證。 “甲方同意乙方將其拆除，簽字後生效……”顧瞳看得一頭霧水——怎麼租賃合同還帶拆遷許可證的？還有，這拆的是什麼？ 樓屍 工地依舊喧囂，空氣中的浮塵似乎都沾滿了煩躁，染得天地一片昏黃。顧瞳戰戰兢兢地站在工地入口，進退兩難。 剛才鼓起的勇氣像一群被恐嚇的小豬早就不知逃到了何處，甚至連顧瞳自己都搞不清楚她究竟在害怕什麼。眼前的工地人聲鼎沸，既不陰森也不瘮人，但是顧瞳就是覺得兩腿灌鉛。那一片爛尾樓像某種不明生物的屍骸，瞪著渾身空洞的眼眶，隨時等著她自投羅網。 “滴滴——”身後尖銳的喇叭聲嚇得顧瞳一哆嗦。一輛滿載綠色防護網的卡車轟鳴著從她身邊駛過，停在那棟之前著過火的樓底下。一群工人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麻利地卸車。 “小姐，讓一讓！”一個工人扛了一捆鋼絲，笑嘻嘻地站在顧瞳麵前。顧瞳一愣，趕緊側身讓對方過去。擦身而過的瞬間，她脫口而出，“管理員？！” “小姐，你認錯人了吧？”的確，安全帽底下那張國字臉和公寓管理員非常相似，但是眉眼的位置好像有些變化，乍一看仿佛是一個人，但是仔細辨認又不是那麼回事兒。 工人接著問道：“小姐，你有什麼事兒麼？” 顧瞳一時語塞。她這才想起自己根本就說不清為什麼要到這裏來。自己的怪夢，小米的受傷，奇怪的門牌以及那張費解的拆遷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