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魘
一 我是一個警察,我的職責是抓人,不管是好人還是壞人。 每天都會有指令在腦海中浮現,我隻需將其中提到的每個人都抓住就行了。 至於他們是否犯罪,犯了何種罪,都與我無關。 我隻是一個警察,我的職責是抓人,不管是好人還是壞人。 二 夜晚,指令來了。 沒有名單,也沒有照片。 你將有一個搭檔,叫做A。指令如是說。 “你好,我是A。”我盯著麵前這個年輕人,他笑得花一樣燦爛。 我想回以同樣的笑容,可是不成。臉已經熟悉了麻木。 我放棄努力的時候,聽見他說:“你笑起來真難看。” 三 我們走在無人的街頭,路燈之下兩條悠長的影子緩緩前行,永遠沒有交集。 我聽見身後有金屬摩擦的聲音,回過頭去,看見A在玩他的手槍。 “會走火的。”我說。 他笑,卸下彈夾舉到我麵前。 空的。 我繼續走我的路,他笑,應該像花一樣燦爛。 四 “你話很少。”身後的人說。輕飄飄的。 “沉默會殺人的。”他又說。 那我早死了。 五 我們看見了那個影子。 一個白的影子,如此的突兀。 “我們應該抓住他。”A說。 (為什麼是他?) 我回望他:“沒有指令叫我們抓他。” “但是也沒有指令不叫我們抓他。” 好吧。 我們同時動了起來,越跑越快。身邊的世界被拉成了長線,而那線的盡頭,是白色的影子。 肺葉劇烈的擴張,空氣瘋狂的湧入,血管中的什麼東西澎湃起來,像是要衝破身體的束縛,在這灰色的世界展現自己的色彩。 疼痛在肺葉蔓延,意誌在龜裂,溢出的是絕望。 還有我的魂靈。 我們追隨著他,很久很久。他依然是個白色的影子,就像是我心底的幻象一般,清晰可見,但永遠不能觸及。我已力不從心,汗水成股流下,氣息間都帶著殷紅,腳步略勝於爬行。 “我們……不可能追上他……停下!”我對A說。 沒有回答。 我回頭望去,本該一直跟在我身後的人沒了蹤影。A在哪? 我立在那,茫然四顧。 除了我和影子,這世界空無一物。 A……在……哪? 等等…… A是誰?! 我的搭檔。 你是誰? 我是警察,我的職責是…… 胡扯! …… 胡扯! 你始終是一個人!一個人! 我…… 你在幹什麼? 我在追一個白色的影子,我聽見自己說。 他在哪? 就在前麵,我再次向前望去。 麵前是一棟巨大的建築物,白的,殮布的顏色。 傾斜的外牆上有兩個紅色的大字:醫院 入口就在眼前,紅色的大門看不出質地。 走進去,一切都會知曉。 好。 六 沒想到這白的醫院裏麵竟是黑的,墓碑的顏色。 黑的走廊兩側滿是灰色的小門,每扇門都以一種不可理喻的姿態扭曲著。打開離我最近的一扇門,可以看到黑色的傾斜的小房間,沒有燈,但是很亮。 這房子瘋了。 我沿著走廊一直向前,不時打開身邊的門查看。一樣的房間,一樣的顏色。空無一人。 就在這時,那扇門突然出現在我麵前。 黑色的門,不可思議的規整。 門楣上陰刻著一行小字。 太平間 這是盡頭了。 我伸手去推那扇黑色的門,它與地麵勾連著,發出嘶啞的喊叫,震耳欲聾。 七 房間很大,四壁遍布金屬的冰棺,擺放得整整齊齊。 屋子正中,站著一個嬌小的女人,白的衣裙,漆黑的卷發一直披到胸前。 她說:“你是誰?”聲音細若遊絲,在棺材中間回蕩。 我是警察,你看見一個白色的人跑進來了嗎? “沒有。” 哦,打擾了。我轉身向外麵走去。 身後傳來一聲偷笑,陰冷如蛇。 等等,她不就穿著白衣服嗎? 我要逮捕你,小姐!我喊道。 沒人回應我。那女人不見了。 又不見了! 我發狂似的在房間裏徘徊:她不可能融化在空氣裏! 的確。 她不會憑空消失,不會!我剛剛和她說過話,就在剛才!你知道的! 鎮靜!! 鎮靜…… 我停下腳步,細細觀察這屋子。 棺材構成的牆壁直連著高懸的黑暗穹窿。沒有窗。 (不可能有窗。) 門隻有一個,就在我的身後,和它剛才出現時一模一樣。 那女人應該還在這屋子裏。 (應該?) 她無處可藏,除了……棺材裏。 她大概會躲在棺材裏。 她應該是躲在那些棺材裏! 她一定就躲在棺材裏! 把她找出來! 八 這應該是我打開的第多少個棺材?183?或者是193? 誰知道。 房間中噬骨的寒,呼吸都變得明目張膽。 感覺很不自在,頭皮一直發麻。 太冷了吧。 小姐,我不知道你在哪,但你最好出來,我大聲說,不然你會凍死的。 沒有回答。 就好像她不在這屋子裏一樣…… (她本來就不在這屋子裏) ……那我在找什麼! 疲倦像一群卑鄙的野狗,不斷侵襲我的意誌。 放棄吧。我對自己說。離開這兒。 我向出口方向走去。剛走了幾步,我停住了。 門在哪? 九 門在哪? 門應該在的位置現在堆滿了棺材,那黑的出口沒了,就像它出現時一樣突兀。 我有些眩暈,地麵也變得柔軟。 又不見了! 冷靜點! (本來就沒有門!)我是怎麼進來的? (你一直就在這裏,從來沒有出去過。從來沒有……) 等等,房間是不是變小了?剛才遙不可及的屋頂就懸在我頭上寸許的地方。此刻。 “嗬嗬……”又是同樣的偷笑,陰冷入骨。屋頂和四壁突然得到命令一般發瘋似的向我靠近,金屬的表麵劇烈的扭曲,形成詭異的花紋,轉瞬間就到了我麵前。 我直挺挺地立在冰冷的牆壁間,動彈不得。就像在棺材裏。 用棺材造的棺材。 (你一直都在這。) 我原以為那女人是躲在棺材裏的…… 那女人…… 那女人就在我麵前! 她就在我麵前,鼻尖貼著我的鼻尖,冰冷如鐵。我感到水分從身體裏奔湧而出,就像它們原本就不屬於我一樣。我一定濕透了,感覺衣服都在融化。 她漆黑的眸子裏寫著恐懼。和我一樣。 我費力地抬起手想抓住她,但發現她也做出了同樣的動作。十指相碰,冰冷而堅硬,不是人的感覺。 我同那女人相互審視,動作出奇的一致。 (一致……) 這時,腦中一條指令清晰地浮現:殺了她。 是。我說,伸手去拔腰間的佩槍。 槍不見了! 我無法低頭,手在腰間胡亂的摸索。不見了,槍,腰帶,手銬全都不見了,手指隻觸到衣褶。 見鬼! 越來越冷了,我和那女人的呼吸都變得清晰。吐出的白氣在空中相遇,凝成薄薄的一片,又慢慢消失…… 這是…… 鏡子…… 我麵前是一麵鏡子…… 什麼? 鏡子! 鏡中的女人五官精致,漆黑的卷發一直披到胸前。 鏡中的女人是我,我一直在找的女人是我。 那我是誰? (你是一個警察,你的職責是……) 胡扯! 胡扯!胡扯! 腦中的指令再次浮現:殺她。 殺她…… 是。我聽見自己說,聲音無比堅定。 手中一沉,槍出現了。 我看著鏡中的女人費力地舉起手中的鐵器,對準了自己的腦袋。 都結束吧。 也許是開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