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關 大年三十兒本應就是這樣陽光明媚。雖然深冬的時節還不曾改變,但從天邊斜斜照射的金黃陽光仍然為這片土地帶來了一絲專屬於天空的暖意。
空氣在逐漸冷凝中緩慢蒸騰,一縷幾乎感覺不到的微風徐起,這股夾雜著溫馨與喜樂的氣息如漫步般走過漸漸歸於平靜的街頭。
行人臉上掛著一年來的喜氣,厚重的棉衣絲毫不影響他們今年最後一次備年貨的熱情。步履匆匆,吆喝連連。隨著太陽沿著預定軌跡徐徐滑落西方,商販,顧客,都不約而同紛紛收拾行頭貨物向家中走去,準備迎接一年來最重要的時刻。
毗鄰街巷的小院兒裏,一家人忙忙碌碌地準備著豐盛的年夜飯。這頓年夜飯應該從今晚延續到明天淩晨,因此它的盛大足以讓一家人都參與進來早早開始準備。
“啪!”就在眾人風風火火地走動著幫忙時,一個盤子不知道從誰的手中滑落地上,清脆的陶瓷碎裂聲傳遍了院子。“歲歲平安,歲歲平安!”人們笑著,爭先說著吉利話,在這傳統的吉利節日中討個彩頭。大人從房中拿來掃帚簸箕,準備收拾地上的瓷片殘渣。
被打扮的圓滾滾的小孩子從客廳一路跑來,歡笑著樂癲癲地跑向院子。幾個大人忙叫道小心,但孩子沒有反應過來,猛地被院子與房屋中的門檻狠狠絆了一跤,孩子的身體向前飛撲出去,眼見就要合身趴在一堆鋒利的瓷片渣上。
刹那間,微風轉瞬成了狂風,激起滿地塵埃,吹得人們睜不開眼,更不用提去管摔倒在地的孩子了。數秒過去,大風和塵埃總算過去,大人焦急地睜開眼,卻發現孩子躺在地上安然無恙,而碎瓷片竟沒了蹤影。孩子的母親趕忙上前抱起孩子,拍了拍他衣服上的灰塵。“好大的風,連瓷片都能吹跑。”大人們笑道。
在這小小的插曲過後,年夜飯的準備工作又在一片喜氣洋洋中繼續進行。不一會兒,美味佳肴的香氣就已溢出小院兒,飄進整條街巷。氤氳的水汽被風吹動,似是勾勒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街上的人們都聞到了這股香味兒,不由得食欲大動,連街對麵售賣冰糖葫蘆的那位老人也不禁想要趕緊回家美美地吃上一頓。幾位家長帶著孩子們走過老人身邊,興許是孩子們嘴饞,又或許是院子裏飄來的香氣令孩子們頓覺胃空,紛紛嚷著要吃糖葫蘆。大人也沒有反對的意思,這樣的日子裏,孩子們想要什麼就滿足他們吧!這麼想著,一位大人走到糖葫蘆老人跟前,示意要買上幾根糖葫蘆。
老人樂嗬嗬地從裝滿糖葫蘆的小車中抽出三支糖葫蘆。將錢遞給老人,拿過糖葫蘆,“就知道吃,一會兒還要回去吃年夜飯呢!”大人假裝嚴肅地數落著貪吃鬼們。“大過年的,別老批評孩子。”老人笑著為孩子們說話。
喇叭聲從不遠處傳來,一輛橫衝直撞的汽車從街巷那頭飛馳而來。見狀不妙,大人緊緊拉著孩子們向兩側躲避。老人年事已高,拉著車行動不便,身子已閃到路邊,但那輛裝著糖葫蘆的小車還沒離開汽車的行經路線。隻聽得一聲悶響,小車被狠狠撞向老人,幾支尖利的竹簽徑直向著老人飛去。老人來不及反應,隻感受到一股狂風,下意識地扭頭閉眼。
幾秒鍾過去。
汽車駛過,終於沒了聲響。老人驚訝地四處張望,尖銳的簽子已經安穩地躺在了地上,而他的小車雖然被撞開,卻連劃痕都沒留下。汽車已經不見,路另一邊的大人匆匆跑來,扶起老人,焦急地問:“大爺,您沒事兒吧?”
“啊,沒事兒沒事兒,也沒受傷,”老人緩過神來,“算是有驚無險啊!”大人也鬆了口氣,輕鬆地笑了起來。老人望望天:“不早了,你們也趕緊回家過年吧!”“爺爺再見!”小孩子親切地揮揮手,向老人告別。
回家過年咯!老人收拾了收拾他的糖葫蘆。望著逐漸顯現的黑夜,路上的人們都這麼想道。
家家都傳來了年夜飯的香味兒,人團圓,一年的辛勞在今天結束,人們口中的祝福之語不斷,希望為來年討個好兆頭。也許院子裏的人,還有那賣冰糖葫蘆的老人,會像家人訴說除夕天發生的有驚無險的事情,他們的臉上會帶著笑容,可能會驚歎吉時的神奇,在這除夕除去災禍。
褪去微風的偽裝,她站在風中,俯視著整座喜氣洋洋的城市。今夜無眠,原應昏黑的天空在除夕之夜被萬家團圓燈火點亮,舊的一年即將在此過去,同時過去的還有一切晦氣與災厄。
馬上就要跨年了,煙花,爆竹,數不勝數的喜慶之音不約而同地炸響在這片土地。鮮豔的花朵在白夜天上刹那間朵朵綻放,隨後,花瓣化為粒粒金星,滑過這片庇佑了中華民族千年之久的天空。
炸裂的爆竹聲讓她微微顫抖,一種自頸後傳來的麻麻的刺癢感令她感到不舒服。但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她早已不像當初一般懼怕這種倏忽即逝的微弱閃光與聲響。燃放煙花的人們臉上不再掛著謠言帶來的恐懼,而隻有與家人在一起感歎著幸福的喜悅笑容。其實她也挺想到地麵上的,隻是那些隨處可見的刺眼的紅色依舊讓她頭暈目眩。
“新年咯。”
她舉起左前爪撩了撩飄在她獠牙邊的棕紅色鬃毛,抬頭看向天空之上那一朵朵花朵。
今夜無事。 二、 多子多福 陽光照在待產的女人隆起的肚腹上,妊娠紋被籠罩在一片模糊的光暈之中,看起來就像村東頭那條長得張牙舞爪的河溝。那孕肚因為脹大,肌膚近顯透明,底下青色的血管依稀可見。
她躺著的地方是一堆稻草,身邊的驢熱烘烘的氣息和臭味裹住她的五官,讓她除了瞪著頂棚的木梁、忍受不時的陣痛之外也無法做什麼。第三次懷孕起,婆婆就讓她在驢棚生孩子。她自知其中原因。前兩胎不幸都是女孩。
她想起第一次自己生產時,躺在床褥上,渾身用力到發抖痙攣,指甲扯破了床單,嵌進肉裏,血又抹在床上,生完了她自己看過,斑斑駁駁的,染花倒未必染得這麼好看。接生婆幾番周折終於把她的大女兒接了出來。那時她幾近昏厥,耳朵像被白布蒙住,接生婆的說話聲像是隔了很遠,聽不真切,隻有在朦朧中看到婆婆失落的眼神,像針刺一樣讓她的心多跳了幾跳。第二次生產順利得多,隻是也不順遂人意。婆婆於是不再管她。
後來懷孕,一開始肚子小時,還讓她幹些活;等到肚子已經顯然成為累贅,彎腰幹體力活的動作幾乎要將子宮裏的孩子逼出來,婆婆便把她攆進驢棚,等著生產。她是個普通的農家女人,娘胎裏帶過來的一點精靈古怪也差不多被粗糲的風舔舐幹淨,向來不想些怪力亂神的事情。她覺得畜牲隻是畜牲而已,可是她被扔進驢圈的那天,分明看見那頭驢滑稽的小眼睛裏有些溫情。
她又在驢棚裏度過了很多次這樣的時間。一開始都是婆婆拉她去,後來變成她自己去。生老六的時候,她還在鋤草,下腹突然一陣一陣緊縮。她對這樣的感覺已經熟悉非常,於是扔下鋤頭到驢圈去,把孩子下在草灰裏,過一會胎盤娩出來,再過會血也自己幹了。抱著哇哇啼哭的嬰兒從驢圈出來,也不過半個時辰的事情。隻是她從來沒有抱出過男孩。
她想起自己剛被這家挑做媳婦的時候,婆婆繞著她轉了幾個圈圈,盯著她屁股和腿看,她不好意思,想往後躲又無處藏,拿袖子遮著自己飛紅的臉。婆婆滿意地笑說,腿結實,屁股圓,能生男孩,多子多福。又得意地指著給兒子看,眼睛眯縫著。
她在心裏默默掐著數字,是第九次了。她剛才還挺著肚子趕老鼠——今年不知為何,老鼠成災,咬桌子咬床跟鬧著玩似的,一到晚上滿屋子吱吱喳喳的叫聲。前些日子不當心,老八的兩個腳趾在睡覺的時候給老鼠咬沒了,要不是她正好醒過來,恐怕隻能保住半個腳掌了。她見到床上的血,斑斑駁駁的,一陣心痛。家裏偶爾會來找食吃的野貓,但沒見老鼠少下去;鎮上來的賣貨郎擔著賣的鼠藥,也沒有多大作用,老鼠反而越來越多,家裏存糧給老鼠毀了一大半。再不想辦法,恐怕這些女兒個個都養不活,所有的生命都要終結在小小的罐子裏。
前些日子,她丈夫教她把被食物引到水桶裏的老鼠用石灰燙死。她看著那些老鼠在冒著泡的水裏翻滾,黑色的皮毛沾了水,在水麵浮浮沉沉。有些老鼠試圖踩著同伴的屍體跳出桶沿,但它們都一腳踏翻了踩著的僵硬脊背,反而被壓在水麵之下,掙紮幾下便沒了動靜。她出門去把死老鼠倒掉,把桶傾在溝裏,老鼠在水上漂了一段,卡在了岸邊長著蘆竹的淺水處。估計過不了多久,它們也要成為其他老鼠的口中餐。
腹中的疼痛依然持續著,她額頭上沁出汗水,把頭發弄得黏糊糊的,沾了更多稻草屑上去。奇怪的是,這次過了很長時間,也沒有要生出來的跡象,不像以往,孩子就像滑出來的一樣。
正是盛夏,她躺在稻草上,意識即將被熱浪淹沒了。她費了很大的力氣去考慮,要不要這時候起來去喊人,她有些害怕;但是她已經虛弱到沒有力氣爬起來了。
腦中湧動著黑色的浪潮,那是光亮的黑色皮毛。皮毛下狡黠的黑色眼睛,其中的光逐漸淡去了。她覺得這無力感似曾相識,就像她回到了大女兒出生的那一天。
她整個人墜入了無意識的黑色海洋裏。
等她再醒來時,已經覺得腹中空空,但卻聽不到哭聲。她慌忙坐起,想去抱她的孩子。
可是她卻望見兩腿之間都是蠕動的粉紅色肉塊,密密麻麻地落在稻草上,有數百個之多。它們四肢五官俱備卻還未成形,用細瘦的、或許可稱為雙手的東西掙紮著扭動身體朝她移動過來,似乎想搶奪她的乳房。
她放聲尖叫,卻被自己幹嘔出的酸液嗆住;她扶著驢圈的欄杆想要站起來,驚恐中卻發現自己的腳已經被啃食殆盡,腳踝邊緣的皮膚和斷掉的跟腱隨著她發瘋一般的踢蹬無助地在空中晃蕩;稻草上幹結著暗紅的血塊和黃色的脂肪,縫隙裏還可以看見幾塊沾著肉屑的碎骨頭。
她的孩子們長得很快,也很聰明,一會就把所有可被用作養分的東西掃蕩幹淨,轉身奔入夏季傍晚溫暖的微風中了。 三、春季流感 這一切有著童話般的開端
S誤入了街角的陌生花園,新開的花圃上開著大片米色花朵,它們晃動著黑色的花芯哀歎自身命運。花台上的玫瑰鮮紅欲滴,它們在低語,它們哼著賽壬的歌謠,以嬌媚的姿態誘引著S伸手觸碰,又毫不留情的刺破了她的手指。 “小妖精”,S吮吸著指尖滲出的鮮血,腦子裏浮現出這個詞。舌尾的腥味逐漸淡化,一種苦澀又芬芳的氣息自喉間湧上鼻腔,是玫瑰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