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高祖自己說,“我所以得天下之故”有三不如。這是三千年曆史上成敗之標準,就是主權階級(即活動分子),與智識分子合作則其事業成,不合作則其事業敗。所以中國治世時代,必以聖君賢相並稱,乃至做壞事,也必須土豪劣紳互相勾結。這中間出身於智識階級,而肯負責任能切事實的人,隻有諸葛亮、王安石、張江陵、曾國藩諸人,在三千年中占極少數。
秦漢以後,政權武力智識分裂了(從前集中於貴族階級),所以政治上有不斷的競爭,而華族就漸趨於衰弱。但是我華族在這種壓迫之下,(竭力奮鬥繼續了三千年)還做一件驚人的大事,就是對於物的工作。就其奮鬥的精神言,似乎蒸氣機關的發明,未必算這麼一回大事。從造紙,印刷,陶磁,漆,建築,雕刻,乃至水車,機織,件件有獨到的發明,不過為智識階級所瞧不起,故不能有文字的記載,而學術的積聚性不能發揚罷了。
近五十年來,社會受環境之影響,發生了大變化,但其政治的演進可以分作幾步說:第一步,是智識與武力的合作(一、智識分子投身為軍人,二、軍人入學取得智識,三、社會中智識分子與活動分子的合作),這中間的聚散成敗,有事實的證明,不必詳述。第二步,當然是政權,武力,智識的一致。但應當切實注意者,就是智識分子還是不能切實的統製物質,所以民族的生活上根本發生了問題,而其所以不能統製物質的原因,也仍是因不負責任不切事實的兩大弱點而來。
從顧顏的樸學精神,曾胡的負責態度,或許可以在酵素電管中,加入一點新生命罷。但是新式的社會,更有一樣要素名曰“組織”的。這組織兩字的意義,就是說一件事,不是一個人,一個機關負責任,而是各最小單位(個人)各負各的特別責任,而運用上得到一種互助的成功。這就是新經濟的要點,也就是國防的元素。我們還有一句俗話“行行生意出狀元”,這是中產階級的反抗呼聲,也就是將來物質建設的基礎。我們現在可以說有強兵而國不富者矣,未有富國而兵不強者也。
說一句牢騷的話,商店的學生,工匠的藝徒,要是夜間能讀上一點鍾的書(就是在實際的事物中過生活的人而能攫取知識),恐怕倒可以負起複興民族的責任,而每天坐汽車包車,在中大學上六時以上的功課的,恐怕將來隻能做學理上的教授罷了。
第二章從歐洲曆史上解釋
近時許多人喜用“東方文化”“西方文化”等名詞,我根本有些懷疑。文化二字上麵,是不是應當加上一個籠統的方向形容詞?印度文化在漢唐時代根本是西方的,現在用什麼理由把他歸入東方範圍以內?而在歐洲看來,希臘的文化才是東方文化呢!新渡戶博士說,“土耳其強盛了,才把東西隔斷,從前根本沒有這一回事”,這話是對的。但是各時代各區域的生活基調有許多不同,卻是事實;我說:這個生活基調,才是文化的根本。
“有無相通,供求相應”,這是商業精神,即商業生活的一種基調;“自給自足無求於人”這是農業精神,即農業生活的一種基調。這兩種生活基調根本不同,所以影響到思想,製度,習慣(總言之為文化),處處成一對立的狀態。但是實際生活上農人免不了交易,商人也得注意原料,所以農商之間既有調和,又有衝突,結果更有演變。我用這一個基本觀念來看歐洲的曆史,自覺另有一種色彩;並且用此來解釋現在所謂“全般歐化”,“中國本位”的論爭也覺得比較妥當。如今且將農業商業兩種生活的不同方麵來對照一下:
大家都知道海岸線的綿長,是希臘文明一個決定的因素。海岸有何用處?又知道羅馬是一個半島。何以半島能發展文明?這就是海,就是交通,就是便於運輸貨物的水的交通。所以希臘人當他進化到了農業生活,他的生產品立刻可以向外推銷,而國外許多新鮮事物,時時來刺激他的生活,偉大的希臘文明就從此產生了。可是即就希臘本身論,已有雅典斯巴達的分,雅典重商重海,斯巴達重農重陸。羅馬大帝國繼承希臘文明,在農商的調和上比希臘進一步。他靠海的財源文化來發達陸上,所以船果然發達,車亦有進步。他的馳道從歐洲大陸築起,一直通到君士坦丁,海岸形勝的地方。
如果說文明一定有征服野蠻的力量,那麼希羅的文明就不應中斷?如果有了文明還是要中斷,那麼要文明幹麼?咳,話不是這樣說的,文明是好的,但是要顧慮文明本身自己出毛病!
商業文化靠的是交通工具。希臘時代的工具隻有帆船,隻有馬車,他的能耐隻限於地中海一帶,他的市場有一定的限製,經不起幾百年的有無相通,通到了沒有再通的餘地,他的文化自然的是停滯了,衰頹了。已經有錢的人安於逸樂,沒有錢的人無法發展,日耳曼的蠻族起來了。
近代的人稱中古時代為黑暗時代,這真是商人的瞎說。中古時代有很高尚的文化,不過是農業的罷了。德國人現在很了解此意,所以將拿能堡做了國社黨集會的中心。這件事教授們切不可小看他,他得了現在新文明的曙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