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說:“王家莊的壽材老貴哩,還是去三裏坡吧,便宜,路又近。”

四爺沒吱聲,一會兒臉寒寒地說:“那就去三裏坡吧!”

三天後,喪事忙完了。送走最後一撥人,李力對姐夫說:“姐夫,你看四爺這幾天忙前跑後的,操了不少心,總感覺那天不該掰他的麵子。”

姐夫說:“兄弟,你常年在外,一些事可能不知道。做料理確實操心費力,而且不能出差錯。沒啥報酬,頂多主家事後送箱酒,可是裏麵也有道道。否則的話,也沒人願幹。”

“啥道道?”李力驚訝地望著姐夫。

姐夫壓了壓聲音說:“比如買壽材,買菜,還有買紮彩,都有道道。到哪兒買,他們都有定點,都是有回扣的。”

姐夫在他的村裏也幹料理,李力當然相信姐夫的話。

那姐夫要求去三裏坡,三裏坡是否是姐夫的點呢?這話李力放在心裏沒說。

卷發

離開車後座的時候,舒蘭發現褐色的皮墊上躺著一根纖長、卷曲的頭發,栗色,在陽光的照射下發出柔潤的光,輕輕一拉,繃得筆直,鬆開便又輕盈地彈回去,該是多麼年輕、風情的女子才會有如此光澤而有彈性的卷發呀!舒蘭無比嫉妒地想著,甚至仿佛聽到那個女人婉轉承歡時的嬌喘和呻吟,恨恨地將它搓成亂糟糟的一個小毛球,她扔在地上狠狠地踏了幾腳,踢得老遠。

這根卷發仿佛一根魔法棒,全麵複蘇了舒蘭的感官,嗅覺、聽覺、視覺,趁他洗澡的時候,她像狗一般一遍一遍嗅換下的衣物,幾乎成了一個氣味鑒定專家,她一整夜一整夜的強迫自己不入睡,屏住呼吸,聆聽他的夢話,企圖從那些模糊的囈語中聽到那個名字。痛定思痛,她開始每天打電話關心他的行蹤,開始學著做可口的飯菜等他回家,網上戀人發過來的甜言蜜語變得索然無味,她甚至懶得回個一句半句。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談戀愛的舊時光。

某天,他們牽著手在夕陽下散步,突然,他問:“記得汽車後座上那根栗色卷發嗎?我找同事要的,特意放在顯眼的地方,讓你看到……”她愣住,半晌,伸出手在他頭上狠狠給了一個“爆栗”,然後溫婉地靠上那個寬闊的肩膀,繼續前行。

不知什麼時候,一隻狼潛入他的身體。

爹病了,痛苦不堪,他騎車要去抓藥。那隻狼惡狠狠地發問,你哥呢?他止住腳尋思,哥呢?他比自己有錢多了!

又一天,他路過一條河時,見一個小孩在水中掙紮,他迅速脫下衣服,正準備救人,那隻狼又說話了,你會遊泳嗎?如果你淹死了,懷有身孕的老婆怎麼辦?他動搖了,悄悄穿上衣服走掉了。

……時間長了,大家議論他變了,變成了一隻狼。

有一天,狼向他辭行。他有些不舍地問,你為什麼要走呢?

狼笑嗬嗬地說,如今你可以畢業了,我還要繼續趕路呢!

孩子

李成在山上砍柴的時候,發現了一隻狗崽。狗崽出生不久,眼睛還沒完全睜開呢。他納悶,山上哪來的狗崽呢?跑過去一看,頓時毛骨悚然。這哪是狗崽?分明是狼崽。他握緊斧頭,警惕地向四周看看。這時他才發現不遠處有個黑魆魆的洞口。一定是母狼出去打食了。他剛想轉身走開,忽然產生了一個想法:要是把狼崽賣給動物園,一定能賺很多錢。於是丟下柴,抱起狼崽下山了。

家裏沒人,不知妻子領著三歲的兒子上哪了。他找了個筐,把狼崽裝好,等妻子回來交代一下好上城。一袋煙的工夫,妻子拎筐豬菜回來了,沒領兒子。

“小寶呢?”

妻子四處看看:“我出去的時候他還在院子裏玩呢。”

喊幾聲,沒回響。他隻好暫時放下狼崽,和妻子去找兒子。滿屯子都找遍了,還是沒找到。妻子急哭了:“要是讓狼叼去可咋辦呢!”

一句話提醒了他。他急忙找了幾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拿著棍棒鐵器往山上跑。來到狼洞前,人們怔住了,小寶正和狼玩呢。

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轉身朝家跑去。

山那邊

我回到老家時,正逢夕陽西下。

殘陽如血,把村西那道高高的山梁染得通紅,如詩如畫。這醉人的景色一下讓我回到了童年,讓我想起了一個人——程瘋子。

當年程瘋子三十多歲,衣衫襤褸,發如草窩,瘋瘋癲癲伴著我的童年。

程瘋子最喜歡和我們幾個光屁股的孩子玩捉迷藏,彈泥球。贏了,他傻傻地笑,原地蹦高;輸了,就地一坐,邊蹬雙腳邊號啕大哭,像死了親娘。

不過,我們最愛逗他娶媳婦。

“瘋子,給你說個媳婦要不要?”

“不要,不要。”程瘋子拍著手說,“俺有媳婦!”

“在哪兒,我們咋沒見過?”

程瘋子這時就會指著村西那道高高的山梁說:“山那邊,到山那邊了。”

有時在夕陽西下的時候,他會望著如血的殘陽發呆。我們問他看啥呢?他同樣會說,俺媳婦到山那邊了,山那邊。

有人說,他原來不瘋,和村裏的一個姑娘相好,隻是因為他家窮,拿不出彩禮,那姑娘被逼得嫁到山那邊了。

可我們這些孩子不相信這些,認為是些瘋話。

我在村裏轉了一圈,就問娘:“程瘋子呢?”

娘說:“早到山那邊了。”

山那邊?兒時就熟悉的這句話讓我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我登上了兒時不曾上過的山峰,想看看山那邊的世外桃源。然而,展現在我眼前的卻是陡峭的絕壁山崖。我猛然領悟到“山那邊”三個字的真正含義,不禁悲憐同生。我似乎看到程瘋子正展開雙臂,笑著融進夕陽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