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河畔牟家集,是個不起眼的小地方。莊裏零零星星三五十戶人家,皆以放排為生。所謂放排,就是行走在易水河上的大木排,能夠幫過往客商搭載轎馬輜重的大物件。放排是力氣活,辛苦程度不亞於拉船的纖夫。牟家集多是做苦力的漢子,因為太窮,30歲前能攢夠家當娶媳婦的屈指可數。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光棍漢,每到日暮收工,在渡口岸邊的歇腳小棧來一碗大鍋垮燉的魚頭湯,就幾個熱饃,如果趕上收成好,再多幾枚銅板換口燒酒,就成了一天中最大的享受。
“喂,老黃,你說你生崽兒都不替咱們想想,一二三排下去,一窩愣頭傻小子,要能生出個丫頭,好歹也能讓咱牟家漢娶媳婦有點指望呀。”
一群光棍湊到一堆,張口閉口離不了女人,小店老板早就習慣了,眼皮也不抬直接噎回去:“去去去,想娶媳婦找財神爺,啥時候賞下個大元寶還愁沒有熱炕頭?沒處泄火就去水裏沁沁涼,少在這兒耍嘴皮子。”
牟家漢嘻嘻哈哈大笑起來:“水裏沁涼管啥用,鱉魚王八不是一樣伸腦袋昂頭?”
……
笑罵無忌,這樣的風景在渡口小棧已經上演了很多年。當太陽落山,吃飽喝足耍痛快嘴皮的光棍漢相繼散去,隻有茅屋破店依舊孤零零矗立於易水河畔。
小店一家與身後的牟家集遙遙相望,多年來卻始終不曾融為一體,因為店老板不姓牟。在以宗姓為基礎的僻野鄉村,漂泊為生外姓人,他們永遠成不了‘咱牟家漢’,即使落戶也總難紮根。
平日裏的隨口說笑,誰知這天居然應驗成真,渡口小棧黃老板,即沒拜廟也沒燒香,天上居然真掉下個大元寶。夜色中的來客,二話不說出手闊綽。捧著足有十兩重的銀錠子,黃老板下巴落地一迭聲招呼自家女人趕快重新開灶火,燙酒烙饃伺候財神爺。
財神爺要包間,沒問題!黃老板連忙打掃出自家睡覺的茅屋,擺上桌碗,放下門簾。一迭聲告罪:小店簡陋,實在對不住,多多包涵。
灶台忙碌的老板娘,背上用綁帶背著才剛周歲的小兒子,聽說有大塊銀子賺,自然也樂得賣力。熱騰騰的醬魚湯盛進海碗,轉頭召喚:“大狗子,快給客人端進去。”
大狗子退出‘包間’,努力憋著忍著,一轉身好像尿急似的撒腿跑回後廚灶台邊,揪過正忙著添柴加火的二兄弟,拍著胸口連聲說:“俺的娘呀,嚇死了嚇死了。小狗子,猜俺看到啥了?”
黑黑瘦瘦的小狗子一臉茫然:“哥,你咋了?”
大狗子一臉神秘,回頭看看都好像生怕背後有什麼,在耳邊低聲咕噥:“告訴你,俺看到鬼啦!”
忙碌老娘劈頭一巴掌:“呸呸呸,胡說八道甚呢?整天蜇蜇蠍蠍,多大的人了,就不會幹點正事。”
大狗子揉著腦門,拚命爭辯:“娘,俺沒胡說,那屋裏的客人真是個鬼呀。猜他為啥帶著大鬥笠,臉上還要蒙黑布,還非要進屋裏吃,俺……”
大狗子越說越心驚,回頭張望壓低嗓門:“俺剛才進去的時候看見了,他吃饃的時候把黑布揭開半邊,那張臉……俺的娘,坑坑窪窪又青又紫還翻著肉塊,比鬼還嚇人哩。”
老板娘嚇了一大跳:“你看真了?”
大狗子連連點頭:“真的真的,娘,俺對天發誓,那家夥……足夠嚇死人呐。”
老板娘齜牙咧嘴:“你……別嚇老娘,鬼還會吃東西?還……還賞銀子?”
大狗子瞪大眼,一再肯定:“不是鬼也一定是啥怪物,反正不可能是人啦,俺見過的最難看的醜八怪,也不知比他好看多少倍呢。”
“你說誰是怪物?”
忽然一個陰滲滲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大狗子,小狗子,連老板娘都一下子跳起來嚇得連連後退。蒙麵怪客,大狗子嘴裏恐怖的怪物!不知何時竟已站在身後!隔著蒙麵黑布,那雙精光四射的眼中透射怨毒,蒙麵客一字一句的說:“小子,你要為這張嘴,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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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靜寂夜空,忽然傳來驚恐尖叫,隨即‘撲通’一聲沒了動靜。正在河邊紮帳篷的小夫妻聞聲抬頭。殷滄海首先反應過來:“有人落水了?”
“我去看看。”
紅夜脫衣下河,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遊去。河麵上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殷滄海站在岸邊揮動火把,過不多時聽到水波攪動,紅夜遊回岸邊,手裏抱著一個昏迷不醒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