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震過後,一切都安靜下來,沒有狗叫了,沒有馬嘶了,沒人說話也沒有人哭,一種災劫過後的死寂籠罩天地,甚至比大震當時更令人恐慌。
好安靜啊,幸存者癱在瓦礫廢墟上,個個如同放多了水的麵團,軟了軀殼,不成個樣子。六月盛暑,天氣炎熱,一陣夜風吹來,卻讓人從心裏往外打著寒顫。過了很久很久,當有第一個人哭出聲音,立刻傳染第二個,一個傳一個,驚恐絕望的悲哭響徹夜空。
橫倒大樹下,殷滄海頹然跪倒,跟隨自己多年的黃鬃馬已被生生砸成了兩段。想到片刻前馬兒流下的眼淚,他終於懂了,隻可惜明白的時候已太晚!跪在馬屍前肩頭聳動,不輕彈的眼淚頃刻如泉湧。十幾年了,從職守邊關戰異族,就是這匹馬跟著他。最忠實的夥伴陪他一路走來,共同經曆了多少風雨?到頭來卻是自己的愚蠢害死它,這讓他情何以堪?他後悔呀,怎麼就看不懂它的恐慌?怎麼就沒有放開韁繩?它其實是完全可以保活命的呀!
“哥……”
水生陪在身邊,除了悲傷也不知道能安慰什麼。他知道的,這匹馬是哥最好的夥伴了,平日裏都要喂最好的草料,從來不舍得讓它受半點委屈,如果它會說話,根本就和一家人沒兩樣。家裏人都叫它大黃,時常取笑,說他倆都姓黃,沒準前世是哥們呢。大黃最怕饞貓,最喜歡阿姐,見了阿姐都像小孩似的會撒嬌,見了他倒真像看見小弟似的,欺負起來不心虛……往事曆曆幕幕,到此刻全都想起來,水生一陣心酸也哽咽大哭起來,怎會這樣?飛來一場橫禍,哥救了所有人,卻沒能救下自己最在意的夥伴。
擦一把眼淚站起身,殷滄海心知現在不是難過的時候,強令自己恢複冷靜,站到人前主持局麵:“奉龍號所有人集合,報名!點數!”
一個個人頭兒點過去,少了誰趕緊找,五十多人最終聚齊,所幸他反應敏銳,及時救人,鏢隊眾人俱都平安,有些受了傷,傷勢也不至於危及性命。殷滄海將人手分為幾組,一組照料傷號,一組回身尋找看護鏢車,其餘人等挖掘廢墟,當務之急是找到能點火的東西,否則黑燈瞎火什麼也幹不了。
正在這時,大地又起震動,夜空中隨即傳來沙啞沉悶的咆哮聲。所有人為之一驚,大災過後個個有如驚弓之鳥:“又震啦!又震啦!快逃!”
許多衝回客棧試圖搶救家當的人,聞聽此言頃刻奔逃。殷滄海一愣,等等,遙望夜空,星光下隱約可見一頭巨獸的暗黑輪廓。
饞貓?!
他心頭一喜,知道救兵來了,連忙喝令:“別動!不用跑!沒事的!”
奉龍號的人紛紛止住腳步,靜靜體察,一下震動過後果然沒了動靜,這才略感放心。殷滄海交待王通、陸暢還有梁平留在此地主持局麵,隨即向著饕餮饞貓的方向飛奔而去。
“殷鏢頭,哥,你去哪兒?”
眾人大驚,他轉瞬已消失在夜幕中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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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來了?”
奔到巨獸腳下,殷滄海難掩喜色,現了原形的饕餮說起察覺不祥,龍王廟裏得凶簽的事。沙啞嗓音給出警告:“地龍翻身,巨震波及方圓五百裏,中心在晉原,萬不可折返回頭。”
殷滄海大吃一驚:“你去看過了?”
巨獸說:“晉原已平。”
平了?!殷滄海倒吸一口涼氣,州府重鎮,晉原住民人口多達數十萬,他簡直不敢想象若晉原城被夷為平地會是何等慘象!
“我的……天哪……”
一顆心突突跳得發慌,長到今天,他不曾經曆過如此徹骨的恐慌,很久很久才強令自己找回冷靜,腦筋飛轉,隨即向巨獸下達命令:“幫忙救人,然後立刻回家,給玉兒帶話,讓她一定要按照我說的去做……還有……對,先幫忙找些點火之物,還有傷藥……”
巨獸嘴邊靈蛇般的觸須陡然伸展,直插廢墟,準確無誤勾出一大堆火折、蠟燭還有草藥等物。殷滄海拿著東西速返客棧。
見他竟帶回不少救急之物,鏢局眾人喜出望外,然而在他身後,一片廢墟的千戶鎮卻相繼傳來‘劈裏啪啦’磚石坍塌的巨響,其中夾雜百姓驚恐尖叫,此起彼伏不絕於耳,聽著都格外嚇人。
水生驚恐追問:“哥,咋回事?”
殷滄海搖搖頭:“別管那麼多了,幹正事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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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呀可惡,這麼多吃食在眼前,卷到嘴邊不能吃,對饕餮簡直就是最痛苦的折磨。巨獸伸展觸須從廢墟下卷人,死的傷的,被埋進廢墟的百姓眨眼功夫全被卷出來,完工交差,巨獸瞬即遁形。
一夜驚變,忙亂不可開交,當東方露出魚肚白,廢墟上的幸存者才終於看清這場巨震帶來的可怕後果。好端端一座大鎮,一夜功夫成瓦礫,縱然是有饕餮相助,挖出被埋之人,全鎮住戶還是有少說一半人在睡夢中就被當場砸死。挖出的死屍連擺成片,痛失親人的幸存者趴在屍體上哭聲震天,其狀之慘令人目不忍視。
客棧這邊,鏢隊一行分明也是身陷絕地,雖然人是逃出來了,但是包裹、行囊、食水……多少行路必備物都被埋進廢墟,身無長物又如何趕路?還有最最重要的鏢銀,銅皮硬木箱,質地堅固,捆綁於車駕幸而未損,但車駕本身卻已毀得七零八落,有的斷了車軸,有的飛了輪子,還有的幹脆陷進地縫拔不出來。再看看馬匹,損失也是格外慘重,連黃鬃馬都被砸死了,馬槽裏的更好不到哪裏去,死的死、驚的驚、跑的跑,還能找回來的牲口不足一半,沒了腳力,一個個沉重銀箱又該怎麼起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