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7 西涼遺珠(1 / 3)

朗朗晴空,巨獸的身影已經完全看不見了,邢桀癱倒在山野,茫然看著滿地馬車碎片,很久很久,一動不動。

俏丫頭銀杏依舊在身邊,她既沒有逃離也沒有說話,天色漸暗,黃昏暮影中凝望昔日一心戀慕的主公,即便隻是背影,也能清晰感受到他刻骨的悲傷和疼痛。看著看著,銀杏也跟著疼痛起來,之前擔心性命之憂的恐慌害怕都被這一刻的傷感衝淡,完全下意識的,就想去安慰他。

“爺……”

舊主終於有了反應,當他重新起身轉過頭,已經再度變回冷峻的大東家。邢桀的聲音聽不出喜怒,隻用銀杏往日熟悉的平淡語氣問:“說說吧,你都經曆了什麼?”

行走在靜夜山野,邢桀靜靜的聽著。

“這麼說,那個龍王廟裏鬧事的巫婆就是你?”

銀杏根本不敢抬頭:“爺,對不起,我……從前都是我……錯恨了玉兒。”

“她有沒有說過,今後準備往哪裏去?”

銀杏露出一抹苦笑:“如今這個天下,大東家覺得……她還能往哪裏去呢?”

邢桀陷入沉默,過了許久才接著問:“為何去西涼?”

“登門玉卿侯府去找蘭若琪,玉兒說,蘭若公子是麒麟在世,也是她的好朋友,隻要聽說是玉兒讓來投奔,會幫我。”

邢桀微微一怔:“麒麟?西涼城裏有麒麟?”

“聽玉兒說,麒麟是仁獸,命裏是以天地之仁給養為生,當世間不仁太多便要送命。好像他原本是生在中原富庶地,無奈越是富庶的地方越多不仁,幼年時隨祖父出關遠走才僥幸得以活命。可如今,當禍亂來到門前,西涼已成眾矢地,麒麟公子沉屙難起,玉兒也是因此才被迫離棄家園,但求帶走禍亂,方能保麒麟活命。爺聽說過嗎?據說隻要世間有麒麟,即使他病得再重,也還算是有一絲仁義在,可若連麒麟都死了,也就意味著敗壞世道是真的一壞到底,無藥可救。”

邢桀一個字都說不出了,仁義……在如今這個亂世,這是個多麼奢侈的字眼。

銀杏遙望山林夜幕,呢喃低語:“玉兒的家在西涼,我看得出來,她非常想家,可惜已經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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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涼城

龍女一去不返,天子也隨之匆匆離開,給當事者留下的隻有痛失至親的愁雲慘霧。

一夕傳遍玉兒是龍女,大街小巷的議論滿是豔羨,都說不知這家子是修了幾輩的大福,才能和龍女過成一家去。七嘴八舌,吐沫星子足夠淹沒西涼城。可是對真正的當事者呢?憑心而論,顧大娘寧願玉兒不是龍女,不要什麼見鬼的福氣,隻要實實在在的閨女能回來。自從小夫妻走後,老兩口守在寧仁街的青瓦舊居,終日以淚洗麵。人去屋空,一杯一盞都盛滿回憶。整理房間,顧大娘把閨女穿過的每一件衣物都洗疊整齊,針線筐裏沒做完的活計一針一線繼續完成,做著做著眼淚就不爭氣的掉下來。

“玉兒,你怎麼這樣狠心,說好了一輩子陪著阿爸阿媽,怎能說走就走了?你讓阿媽今後怎麼活啊?”

太守蘇普鬱送厚禮登門:“聖上有旨,凡龍女所認家人,今後自得朝廷供養……”

憨厚少年的怒火頃刻爆發,未等太守宣旨完畢,就將所有厚禮毫不客氣扔出門:“滾!誰稀罕你們供養?俺哥俺姐都被你們逼走了!有本事把俺哥俺姐找回來!”

水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人沒了,再大的院子又怎能稱之為家?再一次失去至親,失去可以貪戀的溫暖的家,這一次的打擊甚至比易水河畔痛失家園更讓他受不了。

“哥……姐……你們去哪了?沒哥教俺咋練得好功夫?姐,你說過要一輩子給俺包湯圓的,團團圓圓,甜甜美美,咋能說話不算數?饞貓……你也回來吧,俺保證以後都把好吃的留給你……”

“水生哥,別難過了,書上都說自古神龍見首不見尾,行蹤難定。我娘,還有街上人都說,咱們能有幸相處這幾年,過成一家去,已經是好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再奢望更多也難了……”

王嬸的兒子小輝陪在身邊,努力想安慰幾句,卻隻換來水生更難忍的放聲慟哭,他堅決不接受:“俺不認識啥龍女,就認識俺姐!啥見首不見尾?又不是俺姐自己想走!你說這到底是為啥?好好過日子又沒招惹誰,怎麼想得份安生卻永遠這麼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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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仙樓裏再不聞動人彈唱,夜夜垂淚難成眠,水瓢萍知道,殷爺夫妻這一去,隻怕再也不會回來。落拓江湖飄零賣藝,從淪為藝伶那一天她就成了一件玩物,還有誰會把她當成一個人來看待尊重?是在這裏,關外蒼冷西涼城,她重新找到久違的人世溫暖。可是他們自己呢?如今飄零在何地?還有沒有可能再找到一個家?水瓢萍越想越心痛,往事曆曆幕幕,那些音容笑貌不受控製的在眼前晃,淚跡難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