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誰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即便世間遊俠、逍遙浪子,若是認真數算起來,闔親一族沾親帶故者都會何其旁多?父族、母族、妻族通常被視為近三族,別的不說,僅是這幾支涉及的親屬,鋪展開來就是一顆枝杈繁盛的大樹。上及高祖,下至元孫,姻親、血親,無論遠近五福之內皆在列。天子盛怒之下,凡是和殷氏一族沾了關係都在劫難逃。
刑部大牢,隻因殷滄海一人成反逆,眨眼間就收押了數百名連坐待斬之囚。哭聲震牢獄,人人皆是痛罵這個不肖逆子。一走多年無音信,走就走吧,他怎麼偏就能走上這條路?謀反作亂呐,世間不赦大罪還有什麼能比之更甚?
理論起來,自從朝廷換天,殷氏一族就已經是失勢舊臣,當年他辭官遠走拒絕擔重任,也等於是當麵得罪了天子。這些年同族親友雖尚有不少人在朝為官,但官階最高難上五品,要麼是掛空做擺設的虛銜,要麼就是費力不討好的苦差。難及要職,官場失意,眼看著不複祖上光景,門庭敗落也就罷了,不成想到如今竟是連性命也難保。
族長悲憤痛罵起來,隻覺愧對列祖列宗,老天啊,想殷家祖上世代忠良,這是造了什麼孽竟能生出這種大逆惡子?早知今日,當初還不如幹脆將他掐死在繈褓,也不至於讓滿門蒙羞妄做了冤魂呐。
午夜時分,刑部大牢裏,往日巡夜的獄卒不知為何都不見了蹤影。就在所有人哭累了也罵累了,萎靡在牢房失魂落魄之際,忽然聽到劈裏啪啦的落鎖聲,緊隨而來所有牢門竟都在同時洞開。所有人都吃了一驚,麵麵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有膽大的走到門口,撿起沉重大鎖看看,小心翼翼窺頭向外張望,就見黑漆漆的甬道盡頭站著一個人。油燈映出長長的投影,昏暗光線卻看不清麵容。
“鬼……難道……有鬼?!”
在押之囚紛紛驚慌起來,無人動手牢門自開,難不成竟是枉死在此地的冤魂跑出來作祟了?當一人這樣叫出來,頃刻感染所有人,分押在不同牢房的男丁女眷一傳十、十傳百,瞬即嘩然,哭叫成片,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縮向牢房深處,看著那扇洞開的大門都好像看見了鬼。更有驚慌失措者幹脆跳起來去關閉牢門,重新將沉重鏈鎖纏了一繞又一繞……
“鬼爺爺,無怨無仇你可千萬別來找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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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牢房裏一下子亂起來的哭天喊地,殷滄海都不知道該作何表情了。沒想嚇唬誰,卻出乎預料造成這種誤解。真是的,沒做虧心事,就算真是鬼來了又有什麼可怕的?
從牆壁上抽一根火把,他一聲歎息走向牢房深處,火光映照當人們終於看清他的臉,哭喊騷動非但沒有止息,反而在頃刻間徹底炸了鍋。
天哪,怎麼是他?!
昔日熟識親友人人瞠目,等反應過來,一座座牢房裏的討伐喝罵瞬即爆棚。
“逆子!家門不幸,居然出了你這等十惡不赦之徒!”
“殷武,你還有臉露麵?都是因為你害慘了所有人!你拿什麼賠?”
走到一處牢房門口,殷滄海停下腳步,乍然見麵最激動的一個老者,正是他同宗長房的族叔公,也就是闔族輩分最高的族長。
隔著牢房木柵,族長一把抓住他,氣得渾身發抖幾乎連話都不會說了。
“冤孽啊!你這殺千刀作死的孽障,都是你幹的好事!可憐殷家幾世清名全都毀在你的手上!竟然和妖魔成伍大鬧蟒山,你想幹什麼?!你這混賬是不是瘋了?!”
殷滄海自心底發出一聲冷笑:“與妖魔成伍?是李隱這麼告訴你的?”
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族長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天哪,他……他說什麼?
“孽障!你好大膽!聖上名諱也敢直呼,你……可見謀逆造反是沒有冤枉你啊!”
殷滄海倍覺好笑:“謀逆?造反?當今的皇帝老子,自己就是最大的謀逆之徒,居然也會把這種罪名安給別人?可笑,這麼說不是遷怒濫殺的皇帝有罪,反倒是我愧對所有人了?請問,現在向你們舉起屠刀的到底是誰?”
族長氣得差點背過去,憤恨眼神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你這逆子!身犯不赦之罪,居然還敢在這裏辱天子亂放厥詞?!真真是可殺不可留!”
殷滄海沒心情再和老古董廢話,直接說明來意:“牢門已開,跟我走,可保活命。”
眾多牢房再度嘩然,跟他走?這麼說……他是來……劫牢反獄?!
族長一屁股癱倒在地,氣得快中風,身邊有人忙不迭為老人家撫胸口,族長顫巍巍伸出手,指著不肖子悲聲怒罵:“孽障,你還嫌自己的罪孽不夠深是嗎?跟你走?難不成是拉著所有人都和你一道去做反賊?你怎麼說得出口?”
殷滄海說:“留在這裏隻有死路一條,不走還能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