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魚座女子 上篇 9
現在火車隆隆向前，我的母親就在我身邊睡著了。而我的心裏湧滿了這些久遠的隱秘，難以成眠。我的下體在輕微地喘息，子宮裏仿佛有隱約的聲響。啊，我枯死一年之久的下身竟忽然有了脈動！你太瘦了，下體太小，以後生不了孩子的。你太瘦了。姝姝，你怎麼那麼瘦。姝姝，你是不是得了什麼病。這些熟悉的聲音又從這一年的歲月浮上來，像數不清的烏鴉在我四周盤旋。呼啦呼啦，它們飛進了我體內，用它們尖尖的喙觸碰到我的各種感覺器官，如同打開了某些靈動開關，這些感覺器官被喚起了記憶，它們像人聽到某首熟悉的歌會想到相關往事，開始再現許多痛苦的體驗，他們紛紛啟動，組合，趁著我在單調的車輪聲中昏昏欲睡時，像給我施催眠術一樣讓我再次感受到那些曾有過的折磨……那一整天，我隻吃了一隻梨，我站在寢室門口給媽媽打電話，但注意力逐漸被一股不同尋常的力量往下拉拽。我覺得下麵發生什麼了。不是胃，胃早已像一具幹屍，一個木乃伊，可是下麵，在身體內部靠下一點是有一種可怕的變化。後來我感到體力不支，就早早上了床。我靜靜地平躺在床上，身體器官紛紛歇息，這時我才感覺到那正在起變化的是我的子宮。我屏息凝氣，靜心體會，我感覺到我的子宮在抽縮！它在萎縮時一抽一抽的顫動和它那皮肉逐漸繃緊的牽掣感在靜夜裏是那麼清晰可感……無數個下午，從起床就滴食未進的我坐在靜靜的寢室背英語單詞，感到肚腹空空，在一片龐大的寂靜籠罩下，我覺得整個身體像一個深山裏的空蕩蕩的洞穴，胃偶爾的饑鳴都像是空穀回音。每個器官都空空洞洞，慢慢地似乎變成了輕飄飄的雲朵，在體內自行遊移，飄蕩……剛進w城大學的那次軍訓，我的身體各器官像長期備受壓迫，災難深重的人民紛紛揭杆起義。先是那兩片腎葉變得很不聽話，任性任意，濫排尿液，我出現嚴重的腎虛尿頻；接著是骨頭造反，呼籲增加鈣元素，我時常由於嚴重缺鈣而半夜抽筋驚醒，有時抽得整個人在被窩裏痙攣縮成一團，還有一次在路上忽然抽筋無法動彈，我扶住一棵樹站了好久才能蹣跚移步；身體器官群情激憤，它們的憤怒在我體內膨脹，使我全身浮腫起來，當時雙腳腫得像豬腿，醫生說是腎虛引起，軍訓那一個月我幾乎都臥床休息；我的身上又一個接一個冒出無數紫癜，仿佛是身體器官一聲接一聲的尖叫與呼告，又仿佛是死神來親近留下的吻痕……
這些體驗的重現讓我像親臨一場恐怖電影一樣遍體戰栗。我的眼前出現這樣的畫麵：一卷鮮亮明麗，姹紫嫣紅的絲綢布料從天而降，飛速往下抖落，一層一層展開，越來越薄，越來越褪色，最後一層是薄薄的，慘白、沒有光澤的，麻布一樣的料子。這個畫麵不斷重複，像電影膠片不斷回放。同一卷布料一遍又一遍滾落展放，一遍比一遍慢，我在這些越來越清晰明顯的慢鏡頭回放中終於看清楚了，那不是一卷綢料在展落，那是一個接一個的裸體女人在快速移動，最先出來的女人珠圓玉潤，就像一匹光滑富麗的綢緞。接下去的女人越來越瘦，皮膚越來越失去水分和光澤，最後一個女人幹枯消瘦，像一張陳舊的麻布片……
當然，此刻坐在火車上，被母親帶回家的這個女子已經又變回了一段華麗的絲緞。那張破麻布就是我這一年的形象，是我嘔心瀝血，苦心孤諸的光輝業績，是我這一年最引以為豪的資本。在這樣的一年裏，我生活的中心就隻有一個——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