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娃之歌 下 篇 31(1 / 2)

夏娃之歌 下 篇 31

休學回家後不久,在毫無預兆的一天,我應聲開門,門口站著一個矮矮瘦瘦,皮膚黝黑的女孩,腳邊放著一個大行囊,裂開那偏大的嘴笑了笑,還是那樣不說話。天啦,是方幽。我是何等幸福的人:方幽去我們學校找我,聽說我因“神經失常”休學回家養病,馬上趕到我家來看我,——在我休學回家後繼可心來看我方幽也來了,這些我最愛的人對我的深厚的愛與關懷啊,我何等幸福。方幽!我擁抱了她,淚如雨下。我始終認為那是一個最為感人的畫麵,遠比兩個重逢的戀人的擁抱更動人,遠比當年離開蘭州李明焰和我相擁而泣更震撼,我始終相信女人之間那種曆經一生而不更改的情意我始終相信。我熱愛著我的女友們,我隻想,相信也隻能,和我的女友相伴到死。在這個跋涉塵世,走向墓地的路程中,我不相信也不企盼一個男子自始至終的參與,你看我擁抱方幽,你看我感受她的熱她的身體,你看我們彼此的思念與忠誠,你在我和任何異性之間看不到。方幽!你漂泊,你動蕩,你一個人在外麵闖蕩那麼多年,你從小就是一個有著男性意誌的強者,可是你總有累的時候吧,你總會感到厭倦吧,那你就到我這裏休息吧。我的眼睛深陷眼珠幽黑皮膚黑亮柔韌骨架瘦小力氣卻大得驚人坐在某處像根黑木頭半天不發一語幹起活來專注用力像一頭倔強的小母牛吭哧吭哧的方幽。我們曾經是聯體嬰兒哪,十二歲那年被強行割裂開來,每當我們抱在一起,一黑一白就珠聯璧合,天造地設。

方幽隻呆了幾天就走了,她總是行色匆匆、奔波忙碌,而且,她在我家不受歡迎,我的父母始終不喜歡她。我數得出來的,自從十二歲那年一別,我和方幽在這九年中總共隻見過四次麵,其間聯係也很少,方幽從來不寫信,隻是在重要節日以及我的生日給我來電話。我永遠沒有一個她的固定地址,永遠都隻能是等待她聯係我,有時她會很長時間音訊杳無。這四次見麵分別是,我高一那年她逃出銅城來省城找我,我為了她離家出走了,後來她不辭而別不知去向,很久以後才給我打電話說她在深圳打工;我第一次高考結束的那個暑假榮歸銅城,那次她正好在銅城,離開銅城那天她來送我,並且給予我神情一吻,後來我去了大西北她去了東邊,真正的各奔東西;第二次高考結束的暑假她千裏迢迢來看我,我正處在那變態的一年,居然借口我父母不喜歡她把她趕走了;現在這一次她又是不遠萬裏去W大學看我,又輾轉到我家。我隻知道她上次離開我後去了北京,關於她這麼多年的經曆,我從來不問她,而她一向是沉默的,在我麵前也就隻字不提。包括人們傳言的她在幹著一些不法的行當等等,我從來不問從來不提。然而每次見麵,我都會把我們分離期間我所發生的事細細講給她聽,一如我們的童年時代。

方幽走時,我執起她的手,說,請你相信我,去年那個不是我,真的,那個人不是我,你能原諒我嗎?方幽說,姝姝,我還是那句話,你大概還沒忘記吧,無論——你不用說,我打斷她,我沒忘,我也永遠不會忘,你不說我也知道,我全知道……無論什麼時候你遇到不幸,我都會是你可以第一個求助的人,我會盡我的一切幫助你的,你明白嗎?……我明白。這句話是九月份方幽在電話裏對我說的,說完就掛了,我還捧著話筒久久立在那裏……怎會不明白?銅城,依山傍水的銅城,錦江穿城而過,水晶閣在湖心島凝聚著這個小城的魂,吊橋在東山壁晃呀晃搖蕩的是這個城市的情……錦江邊的三中,鬼氣森森的老教學樓,三樓有鬼三樓有鬼,姝姝你敢上去嗎?有什麼不敢,方幽,走,我們一起上去。有方幽在身邊我還怕什麼……姝姝,出來玩呀,快點呀,下來玩呀!胭脂花紅了多少春夏,紅了姝姝和方幽的臉,一串串穿起來是給你的,姝姝,姝姝你是我的公主,你多美你知道嗎?……我明天就要走了,也不知道省城是個怎樣的地方。姝姝你不用擔心,你長得那麼漂亮,到了哪裏都吃得開……怎麼會不明白?方幽,你在我心中,永遠無可替代,正如童年、銅城、三中、二小那一切的一切永遠無可替代,怎麼會不明白?方幽,我走過了多少歲月,愛過多少男人又背棄過多少男人,可是直到如今,我依然覺得自己在一個又長又澀的夢中,有一天我會醒來,發現自己仍然是那個小女孩,又野又潑,天不怕地不怕,拉著你的手在暴風雨中瘋跑,(“我但願我又變成了一個小女孩,又潑辣,又頂得住,又無拘無束,心靈受了創傷還隻顧發笑,而不是發瘋”)我們最愛雷雨天在雨中奔跑嚎叫方幽你還記得嗎?……在方幽上車的那一刻,我忽然拉住她:方幽,兩年前你曾給了我一個吻,現在我還你一吻可以嗎?方幽顫了一下,墊腳仰臉……和兩年前烈夏酷暑的吻不同,這是一個寒風獵獵的深秋之吻,像一朵飄零的花瓣從我的唇間滑落到方幽的麵頰上,這是許多年前盛開在銅城三中新教學樓背後那叢胭脂花裏的一朵,是許多年前盛夏的黃昏方幽和我的裙擺兜著的一堆胭脂花裏的一朵,是許多年前在方幽和我編花環的靈巧指間穿梭的一朵胭脂花,這朵胭脂花穿越了時空現在盛開在我的唇上方幽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