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澹台粟在琉璃島已經盤桓了數月。這一日正百無聊賴,四處遊蕩,途徑明月湖的時候,被午後波光粼粼的風景所吸引,忍不住慢下了腳步。明月湖顧名思義,是仿著月亮的形狀穿鑿石壁構建而成。從琉璃島外引來海水,利用湖底的精巧構造取海水之活,去海水之腥,微波蕩漾的時候,泛出點點藍光,景色甚是優美。澹台粟在湖邊選了塊幹淨的大石,雙手抱膝,望著靈動的水紋,暗自發呆起來。她明明在親人的懷抱和簇擁裏,卻不知為何,格外想念山中的師傅,甚至山中不曾言語的走獸花鳥,在此一刻,她生出了不可名狀的孤獨。既沒有入主澹台家的宏願,又何必在此空耗時日呢?她並不在意母親的期望,也不在意兩位姐姐的勸慰,她在意的是什麼呢?難道是父親?是那個冷若冰霜,動輒玩弄人的性命於股掌之上的澹台君上?師傅告訴她,當她師從萬靈山的時候,她就已經不是澹台鏡的女兒了。
“師傅,您說我會愛上自己的父親?”
“孩子,澹台君上把你送來的時候,已經在玉仙池裏親自斷了你的命格。否則你是無法活下來的。他如今於你,隻是陌生人,並無血緣關係,愛上有何不可?”
“這世間男子至多,為什麼我要愛上我自己的父親?”
“這就是你新命格裏的劫數。不過隻是劫數,不是在劫難逃。所以,你可以選擇永不碰麵,這一劫便永不會發生。即使碰了麵,你仍然可以選擇自己的心,讓此劫化為烏有。不過,即便是愛上了,也最多是情殤,不至於要命的。所以,為師倒不以為然。”
澹台粟跟師傅相依為命多年,感情甚是親厚。但是萬靈山神乃山神之祖,從未經曆過所謂的人世間****,對於澹台粟的疼愛,跟對於山裏的一塊石頭、一根樹木,並無異。所以,澹台粟這一劫在他看來,也不過是跑得快了摔跤而已,所以也未見得多加提點。
“十二閣主好!”不知幾時,澹台粟身前站了一個伶俐可愛的丫頭。
“嗯……你走路竟沒聲音的,嚇了我一跳呢。“澹台粟有點嗔怪。
“真的沒聲音麼?”來者話語裏滿是驚喜。
澹台粟有點納悶了,忍不住仔細打量來者。侍女的服飾,身量未足,眉宇之間卻有一股與眾不同的英氣。她隱隱感覺到,對方的仙家修為顯然不在自己之下,甚至……
“你就是大名鼎鼎的藥童吧?”澹台粟恍然大悟,想起了母親和姐姐閑來議論的奇女子。
藥童掩不住笑容,使勁地點頭。“也沒有大名鼎鼎啦,隻是打了賀天心而已。”
“能告訴我,為什麼走路沒聲音麼?”澹台粟饒有興致。
“因為,我的白花蛇舌草,可以變成香風,帶我遁形哦。“藥童大眼睛裏滿是耀人奪目的光彩。
澹台粟倒吸了一口冷氣。雖然她已然不修行馭花術,但是憑著對馭花術的了解,她清楚地知道,以藥童這個年紀,就算打娘胎裏開始修煉,且日夜不休不眠,都不可能達到這個境界,唯一的解釋就是她走了捷徑。但是這個捷徑是什麼呢?
”藥童有事想求十二閣主,不知閣主能否答應啊。“
”你說吧。“澹台粟很難拒絕對麵這個光彩異常的小姑娘。
”明日是月圓之夜,藥童有一個重要的約會。但是我怕,你能陪我麼?“
”我?……“
”是啊,我們閣主老是繃著臉,我也不敢求,更不敢讓她知道。這偌大的琉璃島上,我也沒什麼朋友。十二閣主您剛回來,不會去告我的狀吧?“
“所以,你便找我?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呢?”
“我不知道啊,隻是碰上了,就順便求一下。如果你答應,就做個伴,如果你不答應,也沒所謂,我就壯著膽子去咯。”
澹台粟笑了,她跟動物打交道的日子比跟人打交道的日子多。所以她分辨不出這話的背後是破綻百出,也看不出眼前的姑娘有何圖謀,所以她愉快地答應了。
目送澹台粟遠去,藥童長噓一口氣,嘴角露出了詭譎的笑容。明日,月圓之夜,這一切都將不同,但是等待自己的又會是什麼呢?
“主上,主上……”
紫衣人連喚數聲,屏風後麵鴉雀無聲。他念動咒語,屏風門緩緩打開;他深吸了一口氣,閃進了屏風後麵的黑洞。裏麵的燭火黯然,空氣裏有一股淡淡的藥味。他仔細地找了一圈,也沒發現人的蹤跡。他呆坐在屋角的石床上,回憶起老家夥搬進來的這一段崢嶸歲月,禁不住淚如雨下。堂堂萬俟家的傳人,在這不見天日的陋室默默無聞地生活了近20年。道行盡毀,身體還要受劇毒的侵蝕,卻依然等不到大仇得報的那一日。有時候,他也在想,何必爭這仙家的名頭,還不如偏安南海,養著優曇花,過著逍遙的日子。緣起緣滅,還不都是百花神族自己窩裏鬥,鬥來鬥去,死傷無數,他澹台鏡還不是好好站在那裏,有多大的意義呢?
坐了良久,拭幹眼角的淚,紫衣人悄悄出了屏風門。啟動法術,將屏風硬生生嵌在了牆壁裏。他想,這段歲月該是告一段落的時候了,至於新一代的爭鬥,他這個年紀,似乎不該在裏麵繼續摻和了吧。
這一晚的明月湖,湖水微藍,映著皎潔的月光,別有一番情致。澹台鏡背著手,在湖邊緩緩踱步。也不知有多久,他沒來過這湖邊,也沒好好欣賞過這湖邊依然姿色動容的風景了。他口中暗暗念叨:“明月幾時有,明月幾時有。”
籬湘變成花泥的事情,在天庭和人間傳了個遍。他澹台鏡殺了老婆都能爬上頭條,可見當明星神仙的異常苦惱。西王母特意傳了他去問話,表麵上說家事由得各人,其實是在提醒他,天庭也要給人間三分顏色,不要做得太過分了。伏羲氏的後裔早就吵翻了天,揚言要大舉滅了琉璃島。但揚言不過是揚言,且不消說隔著萬波蕩漾的東海,就是琉璃島周圍那些巨大的百花屏障,一般的神仙到了,都要打個招呼,以免誤傷,何況是凡夫俗子。所以吵鬧了一番,究竟也沒個所以然,澹台鏡送出了延年益壽的100樽琉璃百花丸,破財了事。這琉璃百花丸,每樽10粒,每粒都需要新鮮的花泥淬煉10年。雖比不得蟠桃益壽延年之功效,但也算得上仙家極品。平日裏,澹台鏡是舍不得送人的。但籬湘的香消玉殞,雖沒讓他感傷得掉半滴眼淚,但是眼見澹台楓日見消瘦不似人形,心裏又難免有了幾分愧疚。澹台楓繼承了她母親大家閨秀的氣質,骨子裏卻又是一個大方得體的女孩兒。他曾經一度希望澹台楓能夠繼承衣缽,但礙於籬湘堅持不讓澹台楓修煉馭花術,最後也隻得罷手,眼看他仙家的根基成了普通人,心痛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