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插 曲 14
馬遠出獄後,浪蕩了幾個月。他身無分文,連個落腳的地方也沒有。馬遠投靠馬天,沒想到馬天也看不起他。在馬天眼裏,他和垃圾沒什麼兩樣,躲還躲不過來呢。外麵實在轉不開了,馬遠不得不回村裏討碗飯。村裏有那麼多相好的女人,她們曾為他爭風吃醋。可是他想錯了。村裏人都躲著他,不得不和他說話時,臉上便罩一層虛假的表情,可目光卻沒有任何溫度。那些與他有關係的女人,比其他人更冷淡,生怕馬遠和她扯到一起。劉成女人當然不和他鑽柴垛了,劉成當了村長,她現在是村長太太,說話的腔調都變了,鼻孔老是哼哼的,馬遠呀,你是不是找劉成有什麼事?他不在,你中午再來吧。她劃了一道深深的溝,不讓馬遠越過去。三簸箕女人一驚一乍的,這不是馬遠嗎?都認不出了……啊呀,鍋裏還煮著飯呢,我得趕緊回去了。留給馬遠一個僵硬的背影。喬二娘要溫和些,她輕輕點點頭,什麼話也不說,一閃身便將門合住了。馬遠沮喪極了。在獄裏,想起那些與他肌膚相親的女人,他的瞳孔都是綠的。豈料卻是熱臉捂了個冷屁股,自討沒趣。
馬遠想去看一趟盧同的父母。盧同走的時候,囑咐馬遠有機會替他看一看父母。盧同說他在家裏藏了一個陶罐,如果沒被父母扔掉,馬遠可以拿它換一些生活費。馬遠說不上他是為了卻盧同的心願,還是惦記著能換錢的陶罐。隻是沒有路費,他哪也去不了。
馬遠把村裏的人濾了一遍,最終還是選定了喬二娘。一個夜晚,馬遠摸進喬二娘家裏。喬二娘從睡夢中驚醒,臉都白了。她把被子裹得緊緊的,顫聲問,你要幹啥?馬遠說,你別怕,我來借點兒錢。喬二娘說,過去我咋待得你,你可不能……。馬遠淡淡一笑,你想哪去了?我手頭緊,這錢,我肯定還你。喬二娘推托道,我哪有錢,你還不知道,他很少給我錢。見馬遠沒有走的意思,跳下地,從櫃裏取出一個包袱,包袱裏藏了五百塊錢。喬二娘說,我就這些,都給你吧。馬遠接了錢,轉身欲走。喬二娘牽了他一下,就這麼走呀,焐焐吧。馬遠明白她的意思。看來,喬二娘一直饑渴著。喬二娘暴露在燈光下,她確實老了,皮膚完全鬆弛下來,小腹上堆著一團贅肉,那個地方像扔了一團亂七八糟的枯草。馬遠告辭時,喬二娘心滿意足地捋捋頭發,說,你還來吧。馬遠被激怒了。喬二娘大約認為,現在除了她,怕是沒別的女人看上馬遠了。媽的,她有什麼資格施舍他?就因為那五百塊錢?馬遠摔門出來,再沒進過那個院子。
馬遠去了盧同的老家。盧同的父親已經去世,母親的眼睛幾乎瞎了。想必是哭的。她抓著馬遠的手,絮絮叨叨地說著盧同的事。馬遠留下來吃了頓飯,他很快發現了那個陶罐。它在菜缸邊立著,身上積了厚厚的灰塵,一點兒也看不出好來。馬遠給盧同母親留了二百塊錢,將那個陶罐帶走了。馬遠用陶罐換了兩萬塊錢。
兩萬塊錢對於馬遠是一個非同小可的數目。他去縣城開了一個食品批發部,還雇了一個人,兩年下來,掙了六七萬塊。馬遠覺得這樣掙錢太慢,他的胃口已經撐大了。恰好縣裏開發旅遊業,馬遠便把寶押在旅遊上。他把縣裏的大小地方幾乎跑了個遍,最後決定在柳湖建渡假村。
馬遠的成功,全靠了兩個人的蔭庇。一個是原農行行長朱大同,一個是前縣長方黑臉。馬遠識字不多,文盲一個,但他靠這兩個人編織了一張密不透風的關係網。說穿了,馬遠找到了靠山,他是一個放套子的高手。
馬遠起初跑貸款時屢屢碰壁。跑了一個多月,才見到肥頭大耳的朱大同。馬遠讓朱大同看他的申請,朱大同眼皮都不撩。朱大同剛剛喝過酒,脖子以上的部位全是紅的,像雞冠子。他靠在老板椅上,專注地剔著牙縫。馬遠隻好自己講。沒說完,便被朱大同打斷了,他冷冷地問,有擔保嗎?馬遠說用批發部擔保。朱大同冷笑,五十萬貸款你那個批發部擔得起?國家的錢也不是白來的,不能往水坑裏扔。馬遠還想說什麼,朱大同已打起了電話。馬遠耐心地等著,朱大同一個電話打了至少半小時,然後夾著包開會去了。馬遠打聽到朱大同家,晚上提著兩瓶名酒、五條名煙去賄賂朱大同。朱大同比白天客氣了一些,但堅決不收馬遠的東西,他說,你越這樣我越不能開綠燈。他把馬遠推到門外,砰地將門關了。馬遠沮喪到了極點,但他沒有放棄。馬遠分析了一番,悟出那些東西朱大同根本沒放在眼裏。馬遠咬咬牙,取出三萬塊錢,不下血本不行了。這一次,馬遠直接去了朱大同辦公室,他將裝著錢的皮包擱在朱大同辦公桌上,朱大同忽然就生氣了,你這是幹什麼?拿走!拿走!!恰巧有人敲門,馬遠想拿也來不及了,朱大同將包往老板桌的橫屜上一丟,起身去開門,馬遠借機溜走了。等了幾天,不見朱大同有什麼反應,馬遠暗喜。他又去了一趟。這一次,朱大同神色和靄多了,他說行裏正在研究,有了結果馬上通知他。馬遠以為朱大同要提包的事,他都想好怎麼應對了,可朱大同一個字也沒提。兩天後,馬遠終於貸到了五十萬。馬遠和朱大同成了哥們兒,再貸款就跟上廁所一樣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