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一……一塊。”她訥訥地,臉好像一直紅到了頭發根。
“這一個,我們十個人怎麼分呢?”
“就給你的。這是我的一份。你一個人吃。”
“哼哼,”我冷笑著,“你以為我一個人當著他們那麼多雙眼睛能吃得下去嗎?”
“你就在這裏吃,吃了再進去。”
“謝謝。”我輕輕地推開她的手,“這……這我不習慣。”
起風了。風徐徐地刮過水麵,拂起她頰邊那一綹新月般彎曲的黑發。這時,我才發現,她左腮靠嘴唇上方,有一顆令人惋惜的、如綠豆般大小的黑痣。
“你……也是壞人嗎?”停了一會兒,她有點尷尬地問我。
我不知怎麼回答,難堪地笑了笑。
我們相對無言。她又低下頭,微蹙著眉,像是為難地喃喃地說,“我說,我不願來看管你們……可那……”
我側著臉懷疑地看著她。她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是他們派來試探我的嗎?想到這裏,我的心抖了一下。
“班長,要沒別的事,我進去了。”
“哦,”她仿佛從自己的思索中驚醒過來,“你進去吧……”
停了很長時間,我們才聽見她抖抖索索地把門鎖上。
“什麼事?”大家好奇地問我。
我也不知是哪來的那麼一股狹隘得可笑的英雄主義,把剛剛的事情氣憤地說了出來。
“唔,唔……”老秦意味深長地點著頭。
“嗨!媽媽的!你石在真傻!吃了再說。”小順子撲到窗口,“喂——喬班長——!”
她又嘩嘩地蹚回來,在窗外問:“啥事?”
“你不是有塊餅子嗎?”小順子嬉皮笑臉道,“來,咱們給石在做了工作,他要吃了。”
“是嗎?”她高興地從被王富海打碎的那塊玻璃缺口把餅子遞進來。
“好了!”小順子捧著玉米餅到炕邊上,“來,咱們哥兒們有難同當,有福同享。‘今日同飲慶功酒,甘灑熱血寫春秋。’來,這塊大一點,給石在;這一塊給李大夫……‘多事先生’你還伸手呀?媽媽的!你別吃了,吃了事兒更多!……好,一、二、三,開始,吃!”
一口餅子細細地嚼完,慢慢地咽下去,人好像有了點精神。老秦問道:“小順子,你怎麼知道這個姑娘姓喬?”
“嗨!好嘛您哪!全團一枝花,武裝連的大美人!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大名叫喬——安——萍!”
“那麼,她是怎麼到這團場來的呢?”老秦又問。
“不知道是誰的小姨子,從老家跟著一塊兒來的。你別看她,打她鬼主意的可不少,包括咱們‘連首長’在內。為啥叫她來看押咱們?這就是照顧,懂不懂?大田裏幹活苦得很,尤其是現在。看咱們多輕鬆,誰都知道咱們不會跑,背著一杆槍,樣子貨!”小順子滔滔不絕地說,“可這姑娘有點冒傻氣,一會兒跟著劉俊這幫人喊‘打倒、打倒……’一會兒又跟他們辯論:這是好人,那是壞人,還認真得不行。劉俊他們把她當玩意兒耍呢,瞧吧,遲早她要栽在這幫人手上……”
下午出工,看到水小多了。原來這個連隊地勢較高,大渠缺口衝下的水,隻是從這裏漫過,就湧到東南方向的荒灘上去了。道路兩旁的深溝裏雖蓄滿了水,而道路上有的地段已現出了路麵。通信員騎著沒有備鞍子的、滿身泥汙的馬,在斷斷續續的泥濘的路上艱難地跋涉。路邊電線杆上的電話線,又開始嗡嗡作響。到底是負有特殊任務的武裝連隊,盡管遭到這樣的自然災害,但通信和電力很快就恢複了正常。
“你為啥不一個人吃餅子?”走在路上,她悄悄問我。
我沒有回答。
“你倒是能做到‘毫不利己,專門利人’。”她並不帶諷刺意味地說,“可你飯要吃飽,以後有了吃的,你就一個人吃。”
“哪來吃的?”我奇怪地問她,“每個人不就是一份嗎?”
“哦,那,那……”她吞吞吐吐地,並且靦腆地向我笑笑,又改變了話題,“他們說你文化很高,是嗎?”
“也沒多高的文化。”我謹慎地回答。我搞不清她的用意,她的笑靨和正在我腰側晃動的七九步槍,怎麼也調和不到一起。
“我挺喜歡有文化的人。這裏的人,都野得很。”她好像還歎了口氣,“……他們愛糊弄人,欺負人……”
我像狐狸一樣小心鑽入什麼圈套,默不做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