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篇 4.文人與花
有一種說法,炎黃子孫自稱 “華夏”民族,是因為古語中 “華”即 “花”,而 “夏”為 “大”之意。所謂華夏,花之大也。
整個華夏民族都離不開花,文人及其作品更是與花有著難解的淵源。
文人之中,幾乎沒有不愛花的。
屈原及孔子都愛蘭,屈原在《離騷》自稱是種植蘭花的大戶:餘既滋蘭之九畹,又樹蕙之百畝。一篇《離騷》七次寫蘭,六次寫蕙。孔子稱蘭有 “王者之香”,說 “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他以蘭為君子之花,更把蘭的地位升到花之首位,以至於有人說書房如果沒有蘭花,就隻能稱資料室。
陶淵明一生愛菊成癡,“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菊中有我,我中有菊,這種 “人菊合一”的境界讓後人羨煞了一千多年,現在有專人研究陶淵明和菊花,發現他所愛之菊,是一種叫做九華菊的品種,白瓣黃心,花頭極大。
寫過一百六十多首詠梅詩的陸遊,對梅花有著強烈的占有欲,一點也不亞於那位以 “梅妻鶴子”著名的林逋先生。陸遊 “插瓶直欲連全樹”,一般人折梅插瓶,最多不過數枝而已,他卻恨不得把整棵樹上的梅花都裝到瓶子裏。他還曾經冒著褻瀆朝廷的罪名,把梅花插在官帽之上,像一個天真頑皮的孩子一樣,喜笑顏開手舞足蹈,惹得路人駐足圍觀。
周敦頤鍾愛蓮花,讚蓮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蘇東坡推崇海棠,說海棠 “嫣然一笑竹籬間,桃李滿山隻粗俗”,他擔心海棠 “隻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黃庭堅將水仙視為 “淩波微步”的美妙仙子等等,都可看出文人愛花,正像對待紅顏與知己,欣賞與己習性相投者。
文人多情,而愛花的文人,對比一般文人,情更真更深。
以曹雪芹為例,他的《紅樓夢》裏的大觀園,既是女兒國,又是百花園,很多地方花是人的象征,人是花的替身,他對花用情之多之深,在整個文學史上都是空前絕後的。
大觀園裏的詩社名叫“海棠詩社”,寶玉房間擺放海棠花;描寫林黛玉是“閑靜時如嬌花照水”,她感歎身世飄零,唱的是“花謝花飛飛滿天”的《葬花吟》;史湘雲醉飲之後,倒在青板石凳上,四麵芍藥花撒了一地,她又用紗巾把芍藥花包起來作枕頭,憨態可掬地睡著了,劉心武稱這是《紅樓夢》裏麵最美麗的畫麵之一;“壽怡紅群芳開夜宴”那一回,眾人行酒抽到的都是“花名簽”,花名讖語暗示各人命運,如黛玉抽到芙蓉簽,薛寶釵抽到牡丹簽,花襲人抽到桃花簽;小廝興兒在尤二姐處評論探春時說:“三姑娘的諢名兒叫‘玫瑰花兒爺,又紅又香,無人不愛,隻是有刺紮手”,探春姣美而又剛烈,得理不饒人,正如一朵帶刺的玫瑰。
冰心的性格裏,也有剛烈的一麵吧,她愛花,自述最愛濃豔又有風骨的玫瑰花。
不過玫瑰花,不是隨便就可以相贈的。冰心與梁實秋的關係很好,梁實秋也隻能給冰心畫梅花,冰心收到梅花後,並不領情,回信道:“畫梅花有什麼了不起,狗也會畫。”
然而冰心又說,這一輩子接觸過的可敬可愛的男人的數目,遠在可敬可愛的女子之上,所以她曾把梁實秋比作一朵花。有一次,在梁實秋位於重慶的“雅舍”,冰心給他留下這樣的題詞: “一個人應當像一朵花,不論男人或女人。花有色、香、味,人有才、情、趣,三者缺一,便不能做人家的一個好朋友。我的朋友之中,男人中隻有實秋最像一朵花。”其他男士看了之後大為不滿,冰心為 “安撫人心”,又繼續寫道:“雖然是一朵雞冠花。培植尚未成功,實秋仍需努力。”
冰心欽佩巴金那樣用情專一的男人,她對梁實秋的 “花心”略有微詞,當有人將梁實秋與第二個妻子韓菁清的照片送她手中時,她指著照片上的美人說:他這一輩子就是過不了這一關!
老舍喜歡海棠花,在他的眼中海棠簡直就是濃妝淡抹總相宜的西子,“繁得好,也淡得好;豔極了,卻沒有一絲蕩意。”因為海棠花常讓他記起初戀的女子。
老舍年輕時深深愛過一個姓劉的姑娘,第一次見這位姑娘就是在如雪的海棠樹下,他把對姑娘和海棠花的記憶寫進小說《微神》之中,第一句就是 “清明已過了,大概是;海棠花不是都快開齊了嗎?”在開成大粉白雪球的海棠花的背景下,一對十七歲的青年男女,什麼都不說,隻是用四隻眼彼此告訴對方都是欣喜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