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錦,是我的故鄉魯西南女人手工織的一種土布。它原有很多的名字,都是以布的花紋與用途命名的。現在,那些名字都被魯錦這一名字統一了。原來,它都是女人們手工做了衣服自己穿的,很少進行交易。今天卻不同了,它不僅走進都市,成為一種文化課題,而且出國出洋,成為一種時髦的藝術珍品了。
現在的城市人將其稱為魯錦,這樣一個美麗的名字,作為一種民俗文化產品供上新潮的殿堂。其實,家鄉的女人們沒有不會紡織的,雖然時隔多年不聞織機聲,但我依然清晰地記得母親和姐姐織布的全過程。年小的時候,每天都見母親和姐姐織布,那架巨大的張牙舞爪的織布機一年到頭幾乎沒有停止過。當時我有很多次因不明白問母親,那織成的布各種圖樣,有的是胖胖的小娃娃,有的是各種吉祥的飛禽走獸,顏色最多的達七種。母親說,不會織布的女人就不能當人家的媳婦。也確實是,幾乎沒有一家沒有織布機的,姑娘到了十二三歲就開始學織布了。我姐姐從10歲就開始學,到了12歲,就已經能織比較複雜的品種了,在全村頗有名聲。家庭之間也往往以儲存土布的多少來顯示女人的能幹與家底的富足。我家的土布在我十二三歲的時候就已裝滿了一大木櫃,足有三五十匹。一般一匹布從上機開始到結束要用一個月的時間,可見女人們的辛勞了。記不清有多少次我是在那有節奏的織聲中睡去,又是在清晨有節奏的織聲中醒來。織成的布,一方麵是為全家穿戴鋪蓋用,一方麵是在冬天賣掉換錢補貼家用。那些看上去很粗糙的布經母親和姐姐的手,就變成了一件件衣服、襪子、鞋子、帽子等等。
直到80年代,我到了一個有不少城裏孩子是同學的學校讀高中,我還是自上而下全身的土布衣服。當時同學中分成了很明顯的兩類,一類是穿細布,我們家鄉稱為“洋布”、用縫紉機做的製服的;一類是如我一樣穿母親自做的土布衣服的同學。那些城市裏的同學往往以一種鄙夷蔑視的眼光看我們,稱我們為農家的土著。高中二年級的時候,有一次姐姐來學校送幹糧,發現班裏有很多同學穿那種潔白細軟的的確涼衣服,下次來的時候也給我帶來了一件。我很難過,因為我知道家裏的狀況。便問姐姐哪來的錢。姐姐說,賣了10尺土布。我知道,10尺土布是要姐姐和母親幾天時間才能織成的。考上大學後,離開家鄉時除了一床姐姐買的床單是細布的外,帶的被褥全是土布的,衣服大部分也是土布的。當時母親說,到城裏生活,人家拿的都是細布的,咱拿土布人家會笑話。我很堅決地阻止母親賣土布換細布,我感到穿著土布衣服而心裏更踏實,因為那上麵有母親和姐姐的汗水與手溫。我固執地對母親說,高中穿細布的同學幾乎沒有考上大學的,我要穿上細布就不能進步了,母親信然。
在城市生活近10年了,我的家裏始終沒有斷過家鄉的土布,每次回鄉探親老母親都會將早年織的土布拿出一些讓兒子帶著,也有不少親戚自家鄉帶來的。這些土布我都一一珍藏著,作為貴重的禮品送同學、朋友。因為在我看來,世上沒有另外的東西可以替代這用智慧和汗水織成的物品,它們質樸而高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