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叛亂(1 / 3)

序章

《淩史·卷三·帝女本記》:

“帝女者,泱帝寰幼女雲嫣,母為南陳公主秋氏。南陳國滅,秋氏歸泱帝,時泱帝居儲位,秋氏為太子側妃。後,上繼位,封秋氏淑妃,是為三夫人之一。

帝女自幼美姿儀,有誌節,好讀書,泱帝於諸女中特所鍾愛。

…………

……開業九年,帝女十三。泱帝二征遼東,兩京空虛,禮部尚書崔元素蓄兵圖謀東都,帝女助輔國大將軍戰風、內史侍郎蕭文煜護守東都,曆經半月,破崔氏叛軍……”

天初二年,九月。

洛城秋風又起,幾片枯葉順著西風穿過了那半開的窗欞飄落到書頁上,擋住了我繼續下移的目光。

戰風?文煜?

心中沒來由地又是一痛,我漠然笑笑,攏指合上手中握著的那筆墨猶新的淩史,頓了頓,手一揚,書甩出。“啪”聲清響,書不偏不倚正落到躬身跪在殿中央的封世倫麵前。那幾片枯葉自飛分開的紙張中掉了出來,“喀嚓”弱碎聲,枯葉盡裂……

一直在凝神沉思中的封世倫顯是被驚了一跳,忙低頭斂目,伸手拾起身前的淩史。

“陛下?”他抬頭,低呼一聲,語帶不解。

“再改。”我斜眼瞥著他,緩道。

封世倫聽罷卻不由得挺直了腰板,麵色一端,聲音清朗,帶著微微的不服:“陛下,這帝女本記臣等已經改過一十八次了!臣不覺得還有什麼不妥!”

果然是剛入仕途的人,如此剛鯁說話不經大腦,登位兩年來聽慣了附和頌揚聲的我,此刻對著眼前這位似不知人情世故的臣子,倒是提起了幾分興致。

我含笑坐直身,手指接過青四彎腰送來的茶,吹了吹了那盞清茶麵上飄零著綻若新生的花葉,抿唇飲了一口後,方抬眸看著他,語音一柔,問得和顏悅色:“你是太史令,寫史最重要的是什麼,你不會不知道吧?”

“以實為史!”見我笑成這般,他竟垂了頭縮了背不敢直視,思量很久,才慢慢地由口中吐出四個字來。

“那開業九年的那場叛亂是如何結束的,你是原本就不清楚,還是不想寫清楚啊?如果你是不清楚,那依朕看來,以你一個無法熟知我大淩朝由創業至今百餘年中風雲變遷的人,怕也是沒什麼資格做我朝的太史令了吧?”我麵容一僵,再開口時,話語突冷。

他或許不知,他越是這樣避諱忌憚那人的名字,越是犯了我的大忌!

“陛下……”他喃喃著勉強抬頭,想必是明了我的話卻仍是心有不甘,俊逸如玉的臉上白一陣,紅一陣。緘默了良久,才見他深吸了口氣,神情一肅,朗聲辯駁道,“可是,他……他們現在反了大淩!”

果然,心還是未能逃過那絲絞痛。我起身,來回踱了兩步,厲聲道:“太史公可曾因為李陵背漢降胡就不寫他的傳記了?封世倫啊封世倫,朕原本以為你是個心無旁騖的史家大儒……怎麼,此刻做了官,你倒不知自己本行師祖的陳規銘訓了!”

言罷,我站定睨眼看著他,眾人噤聲,殿中空氣頃刻間冷若冰凝。

他的身子顫了顫,先是一直,後又一垮。終於,他低下頭,俯首叩頭,神情惶恐:“臣……錯了!”

我輕舒了口氣,鬆了剛剛因心中翻騰激動而緊握的拳頭,身子一軟,無力地頹然坐倒。我微閉了眼眸,殿內安寂如死,這樣的寧靜,讓我愈發覺得自己心痛得已至疲憊不堪。

然而幸好。心還未碎。

那個曾經瀟灑如風,溫情如玉的少年阿……我的夫君。無論如今他在哪裏,我始終相信著,他會回來!

歎氣,唇角微一掙紮,我張了口,語音低沉:“你下去吧,重寫!”

“是!”他答,不再遲疑,不再反抗,回身離開時,步伐利落明練。

暮日秋風,吹卷紫簾,也吹得我又是一身的傷悲和勞累……多想回去八年前——

我還是那個天真浪漫、不解世事的公主雲嫣……

第一章·叛亂

薄紗宮縵輕飄,縱是初夏時分,入夜的風依舊涼薄似水。

雪腮凝脂,顧目盼兮間鳳轉縈回……我凝眸瞧著銅鏡中的人兒,但笑無語。月出綃銅,冉冉清光穿透疏開的窗扉灑進來,隔著樹影婆娑,鋪了我滿身銀碎。

綠蘿在身後安靜地幫我梳著垂散似黑緞的長發,不小心抬頭見到我自顧自的笑容,怔了會,臉上才顯出了然於胸似的大悟,抿嘴偷笑一陣,明知故問道:“公主,您笑什麼?”

我正擺弄端詳著手中那支碧玉鏤空穿枝花紋釵。玉澤清涼的釵上似仍帶著日間文煜送我時的溫度,讓我指尖癡連著,戀戀難舍。

抬眼瞥了瞥綠蘿無辜神情下暗藏的捉狹淘氣,我止笑嗔回,駁道:“我笑了麽?我何時笑的?我可從未笑,那必是你看花了眼!”

“可是……”她素來有求知求解的習慣,見我如此回她,便停了手中的動作想要與我說個明白。

“噓——”,我扣指唇邊,止住綠蘿的說話聲後,忙側耳細聽著由遠處傳來的依稀聲響。

我的感覺沒錯,周圍靜下來時,耳邊果真傳來了陣陣渾厚雜亂的聲音,細辨著還似夾了廝殺拚搏、刀劍器具的鏗鏘,轟然勃動中,聽得人心禁不住慌慌亂跳。

我起身走至窗口,掂起腳尖朝聲音傳來的東南方向望去,隻見謐藍夜空被遠方騰霄湧起的火光燒成了彤紅欲燃,不知何時起的濃煙密霧遮去了清朗天幕上所有的星粲,連那剛剛還透亮皎白的明月也似蒙上了層層霧紗,夜色下,周遭一片模糊渾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