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將軍和平民夫人的短暫幸福
1928年7月2日,美國《時代》周刊的封麵人物是個中國人。關於封麵人物的報道,開篇就寫著:“他站起來足有六英尺高。他不是纖弱的黃種人,個頭魁梧,古銅色,和藹。《聖經》拿在手上或者放在口袋裏,虔誠的基督徒。神槍手。世界上最大的私人軍隊——195000人——的主人。在今天,這樣的人就是中國的一個最強者:馮玉祥元帥。”
這是繼吳佩孚、蔣介石之後,第三位登上《時代》封麵的中國人。
馮玉祥出身寒微,隻讀了一年零三個月的私塾。11歲那年,為了掙得每月3兩3錢的餉銀,他投軍入伍,成為淮軍中的一名小兵。淮軍是李鴻章在曾國藩的指示下,招募兩淮勇丁編練成的一支軍隊。馮玉祥20歲時,恰逢袁世凱大規模地編練新建陸軍,新軍同舊式軍隊有很大不同,聘了德國人為教練,又有新式武器裝備;人往高處走,一心抗敵救國成一番大事業的馮玉祥,轉投新軍。
體格魁梧健壯又積極進取的馮玉祥,在新軍中頗得上司賞識,接連晉升,從正兵到副目,再到正目,第三年便升至哨長(注:舊時兵製中的一個官職,相當於排長)了。這樣出色的一員兵,自然深受長官看重。
當時馮玉祥所在的隊伍,協統(注:等同於旅長)是陸建章,他有個由他撫養長大的內侄女,名叫劉德貞,到了婚嫁年齡。標統(注:等同於團長)王化東向來器重馮玉祥,便做了月老,為馮玉祥和劉德貞牽姻緣線。馮玉祥卻驚慌失措了,他認為自己地位低下,薪水微薄,配不上協統的內侄女,於是婉言謝絕。
姻緣要來的時候,推是推不掉的。就像天要下雨,誰能攔得了?
陸建章本就十分賞識馮玉祥,又有王化東從中極力撮合,馮玉祥和劉德貞的婚事就定了。
1905年4月,23歲的馮玉祥娶妻劉德貞。婚事是馮玉祥的哥哥操辦的,為了給弟弟辦一場體麵的婚禮,他賣掉了自己的馬,又向親戚借了一百來元,親自動手裱糊房屋,操持一切。
劉德貞雖是協統的內侄女,生長環境不錯,但她毫無驕奢之氣,素以勤儉為本,待人處事重品德、講禮節。這也正合了馮玉祥的娶妻要求。
無論男人還是女人,不管出身富貴或貧賤,人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擇偶標準,這是好的,清楚自己要什麼,也就知道自己不要什麼,想要好生活的人都應這般清醒。
馮玉祥在日記中寫,他娶妻有三個標準,第一得是大腳。舊時代中國,男人多愛女人有雙又小又尖的三寸金蓮,那時候男尊女卑,女人為取悅男人,多以布帛裹腳,使腳纖小屈上作新月狀;女人裹過的腳稱為“蓮”,不同大小的腳是不同等級的“蓮”,大於四寸的為“鐵蓮”,四寸的為“銀蓮”,三寸則為“金蓮”,三寸金蓮一度成為中國古代女子審美的一個重要條件。找一個三寸金蓮的女子容易,要找大腳的還真為難,誰家的女兒不纏腳呢?不纏腳的女子頗難找到婆家。馮玉祥的第二個標準是,能挑水的女子。第三是能吃苦。由此可見,出身貧寒的馮玉祥不願意娶富家女,因為又能挑水又能吃苦的大腳姑娘,隻能是貧家女了。劉德貞到底不是陸建章的女兒,她隻是被寄養在姑母、姑父家,別人的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窮窩,在人屋簷下難免會有一些不如意處,劉德貞想必應是個吃慣了苦的,倒也正合馮玉祥心意,樸實,能幹,他要的就是這樣的妻子。
娶了劉德貞,馮玉祥的官運更旺了,沒過多久,他就被陸建章任命為管帶(注:等同於營長),負責招募、訓練新兵,這是馮玉祥一生創建自己軍隊的開始。
看,娶了協統的內侄女,馮玉祥也是一個有背景的人了。背靠大樹好乘涼,朝裏有人好做官,此是亙古不變的理。
婚姻於每個人來說都很重要。婚姻是一個人的第二次出生,賦予嶄新的第二次生命。
如此說,的確為婚姻添了許多功利色彩,但你願不願意承認,它都客觀存在。有人夫貴妻榮,有人妻榮夫貴,也有人選錯對象,從此生活一塌糊塗。德國著名思想家歌德說:“婚姻雖不是我們的全部,但卻是我們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它直接影響並決定著我們後半生命運的走勢。”
馮玉祥娶對了妻,因為她,他的舞台又大了許多。當然,別人再肯給予供他施展拳腳的舞台,他自己若無真功夫,也是白搭。
嫁了馮玉祥,丈夫南征北戰東奔西突,哪裏顧得了家?劉德貞默默地承擔了所有家務。她的確是個能吃苦的女人。中國婦女的傳統美德,在她身上充分體現出來。
1922年10月,馮玉祥被北洋政府任命為陸軍檢閱使,率軍移駐北京南苑兵營。陸軍檢閱使實際上是個有職無權的閑差,這樣也好,倒給了馮玉祥一些閑適時光。在南苑任職的兩年時間,可謂馮玉祥戎馬生涯中最安定的一段日子。
劉德貞自嫁給馮玉祥後,也很少有過這樣安定的生活。所謂丈夫,一丈之內才是夫。哪個女人不想和自己的男人朝夕相對?雖然馮玉祥忙於練兵,仍然不會有太多時間陪她,但總好過一個天南一個海北吧。
這時候的馮玉祥,早已不是當年的那個哨長或管帶,他是聞名全國的大人物。一個人要想德高望重,想有多大的威望,必先得有與之相匹配的成就,馮玉祥有。他在常德、河南任上卓越的改革政績,尤其是他的軍隊所實踐的“真愛民、不擾民”,贏得了華北民眾普遍的好感。當年,《每周評論》雜誌評選“12名在世的最偉大的中國人”,馮玉祥名列第二,僅次於孫中山。這樣一個大人物,他的太太可謂是名副其實的官太太了,夫貴妻榮,依著人們慣見的世俗常情,劉德貞應是樂享錦衣玉食官太太生活的,但她在生活上一點都不講究,一如既往地保持著平民本色。
劉德貞沒有吃過山珍海味,甚至連雞鴨魚肉都很少吃。平時,她和兒女們粗茶淡飯,偶爾吃頓白菜豬肉、紅燒牛肉或羊肉水餃,於他們來說,都是奢侈的了。吃飯的碗是粗瓷碗,用的桌椅也是再普通不過的了,睡硬板床,鋪蓋粗布被褥。穿的也不必說,沒有綾羅綢緞,盡是粗布衣裳。至於說出行,劉德貞從來都是徒步,她不乘車也不坐轎,更不帶什麼護兵,她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過著普普通通的生活。
這樣一個絲毫沒有官太太架子的官太太,人們都稱她為“平民夫人”。
真巧,“平民夫人”的丈夫,被人們稱為“平民將軍”。
馮玉祥生來為人正直,疾惡如仇,做了高官後仍厭惡“朱門酒肉臭”的軍閥作風。他官居高位,始終保持平民本色,為政清廉,生活簡樸。在部隊,他常常與士兵一起訓練一起勞動,同吃一鍋飯,同睡一張床,同洗一個澡堂,切切實實地做到了官兵平等,被譽為“平民將軍”,或“布衣將軍”。這倒也應了馮玉祥的自述詩:“平民生,平民活。不講美,不講闊。隻求為民,隻求為國。奮鬥不懈,守誠守拙。”
居尊位,不改平民本色,一個“平民將軍”一個“平民夫人”,正所謂夫唱婦隨。
隻可惜,這對夫妻未能到得白頭,共醉夕陽紅。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1923年初,劉德貞身染重疾,卻遲遲不肯住院治療,隻因家中有兩個兒子三個女兒,無人照料,她隻抓了中藥在家煎熬。後來,病情越來越重,送去北京協和醫院,醫治無效,這年年底去世。
馮玉祥帶著傳令員趕到醫院時,劉德貞已經與世長辭。他們沒有機會再說最後一句話。生前互相說了再多的甜蜜話,若是深愛的那個人離開人間,竟不能有機會再說上最後一句話,此種悲傷,豈是三言兩語可窮盡得了的?
傳令員收拾“平民夫人”劉德貞的衣物,掀掀病床上的枕頭和被褥,沒發現一文錢,他情不自禁地脫口說道:“夫人啊,你走了……周身沒有分文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