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露一落座,就把我和她座位中間的扶手掀起,大大咧咧地將腿抬起來放在我腿上,兩隻手挽著我的左臂,頭靠在我身上,用一種非常黏膩的姿勢開始向我撒嬌。
“我昨天就說不要換100美元那麼多吧?你偏要換!你看,今天都差點花不完了。”露露故意用娃娃音說話,音量很大,因為飛機要起飛了,機艙裏很安靜,前排座位的人紛紛回頭看露露,我連忙將食指放在嘴上,讓她小點聲,怕引起眾怒。
“哪有?我們不是都在機場免稅店花完了嗎?”我壓低嗓音說道。克拉克機場的免稅店很寒酸,沒什麼東西可買,但我們又看見了木桶人,價錢隻比夜市貴一點點,我們就將剩下的所有錢都買了這個又色情又可愛的小工藝品。
“不是比外麵貴嗎?還是浪費錢了呀!”露露並未收斂,我骨頭都快酥掉了。
“隻貴一點點嘛!好了,不要說話了。”我看到旁邊的大姐白眼珠都快翻得掉出來了。
“哎呀!為什麼不能說話?為什麼不能說話嘛!”露露不依不饒,開始無理取鬧,我徹底沒辦法了。大姐沒事就不悅地瞟我們幾眼,我隻能抱歉地對她笑笑。後來,我要出去上廁所,大姐甚至不肯站起來給我讓行,隻是無奈地將腿偏一偏,任我擠出去。
“不好意思啊。”我連連向大姐道歉。
露露終於累了,靠著我睡過去,世界安靜了。我看著她撲閃撲閃的睫毛,心想,為什麼我還挺享受露露的無理取鬧呢?有那麼一瞬間,我真的覺得自己已經是她的男朋友,我可以包容她,哪怕她再無理取鬧。
晚上8點半,我們準點抵達澳門機場,然後坐巴士到拱北口岸通關,一路上大家都沉默地望著窗外。重新回到熟悉的環境,那種感覺很微妙,像當年我從青藏高原下來,突然有點醉氧,頭昏昏沉沉的,又像演員費盡心力地演完一出長長的戲,出了場,卸了妝,做回自己,卻還一時間從角色中拔不出來——盡管我從來沒做過演員——可是,真的沒做過嗎?
總之,回國了,連空氣的味道都開始變得現實。
小海軍執意要連夜坐車回廣州,一進珠海就匆匆與我們告別,我和大飯飯、露露則打車去了之前預訂好的酒店,那是真的酒店了,標準的酒店,毫無情趣的酒店,“住進去、睡覺、離開”的酒店——我怎麼能這麼傷感呢?到底失去了什麼?露露不是還在身邊嗎?可是露露……好像也變得有點不一樣了。出了什麼問題?
酒店房間有兩張特別大的雙人床,本來預訂了兩個房間,可現在隻剩三個人,一方麵為了省錢,另一方麵大飯飯發現酒店隔壁竟是公墓墓園,沒人想落單,就決定住一起。我和露露一張床,大飯飯一張床。
“不介意吧?”
“怎麼會?”
我們下樓吃了頓夜宵,麻辣燙加燒烤,地道的中國味,終於緩解了一點我內心的不適應。照說,我也不是新手了,怎麼還有這種旅行後遺症呢?
“我們再出去走走吧!”回到酒店大廳,露露突然拉住我。我便將門卡交給大飯飯,讓他先上樓,我和露露轉身走了出去。
淩晨時分,路上幾乎沒有行人,偶爾有幾個形跡可疑的濃妝豔抹的姑娘匆匆經過。路燈昏黃,不知道是不是公墓在附近的緣故,四周顯得異常蕭瑟。露露小腿上的水泡越來越大,她說已經不疼了,可我決定明天幫她把水泡挑破,再上點藥。
“你以前對我到底什麼感覺?”我們沿著馬路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聊了很多不著邊際的話,露露冷不丁地問了這麼一句。
“什麼什麼感覺?”我不知道為什麼露露總是糾結以前我對她的感覺。
“哎呀,就是以前嘛!你以前對我有感覺嗎?”
“我說不清楚啊。”這哪是說得清楚的?“我知道現在是什麼感覺就行了啊。”
“你現在不會真的喜歡我了吧?”露露突然站住。
“不然呢?”我奇怪。
“你喜歡我什麼?”
“不知道。”我回答,“米蘭?昆德拉說過一段類似的話,如果你喜歡一個人是有理由的,比如他長得帥、有錢、對你好,那就不是真正的喜歡。而如果他長得醜、沒錢、對你也不好,他簡直是個渾蛋,但你不知道為什麼喜歡他,沒有理由的,這才是真正的喜歡。”
“我知道了。”露露似懂非懂的樣子。
“那你呢?你喜歡我嗎?”我突然對自己的這個問題很沒自信——是突然沒自信的,如同喜陰的植物遇到陽光,反而活不下去了一般。
“我……”露露猶豫了,我有種不祥的預感,她低下頭,“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這些天我們之間的點點滴滴突然如傳說中瀕死的人才會看到的那樣,一幕幕迅速從眼前閃過,然而,一句“我不知道”像一顆重磅炸彈將那些畫麵炸得粉碎。
“對不起。”露露說。
“對不起什麼?”也許,是我從一開始就沒弄懂遊戲規則。
“其實我和醜男人……”“醜男人”最開始是我給她前男友取的外號——如果真的還是前男友的話,現在想想,真是一個酸葡萄心理的外號。
“你們沒有分手是吧?”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