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上)(1 / 3)

淩軒郅總會在周六上午把作業全部寫完。他不喜歡拖遝,上午能做完的事,絕不耽擱到中午。

時間剛過十一點。

他站在陽台上,向不遠處的明山森林公園眺望著,讓持續工作一個早上的眼睛得到舒適的休息。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一群候鳥盤旋著飛往南方。看到它們在空中一圈又一圈地翱翔,他的心似乎也跳出陽台,躥向天空。待他做完眼保健操,走回客廳,來到淩楚楚的房門前,輕輕推門進去。

雖然聽到了響聲,但她依舊坐在桌前讀書。他帶上門,走到她身後,想看看她究竟在讀什麼書,如此心無旁騖。

“什麼書啊?”他好奇地問:“我好像看過,可是想不起來。”

她瞥見頁碼,便合上書,舉起封麵給他看。

“《守望的距離》?”他更加詫異了,“你什麼時候......”

“就剛剛。”她把書放在旁邊,拉著他一起坐到床沿,“我去找你,發現你不在。我在書架上隨便翻翻,找到了這本書。回來時才看到你站在陽台上。”

他點頭“嗯”了兩聲。

“總感覺這種書不是你喜歡的類型。”她戲謔地說:“上次想問你,結果被你惹哭,就忘記這件事了。”

他不禁笑出來,辯解道:“這麼說,你就像乖寶寶一樣老老實實待著,而我非要去招惹你似的。”

“哼,反正你把我惹哭了,就是你的錯。”她撅起嘴,假裝生氣道:“你不對我好一點,我就再哭給你看。”雖然嘴上這樣講,可她心裏清楚,這句任性的話並不會讓他討厭,反而促使他更加憐惜她。

她的俊秀的麵龐和嗔怪的言辭融化了他的最後一道精神防線,他卸下了所有的偽裝和做作,眷戀地凝視著她。每當她生氣或傷心的時候,他都會滿懷愛憐地寬慰她、討好她。可這一次,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窩心。他強忍住悸動,沒有哭出來。他又想緊緊地抱住她,跟她說,如果沒有她的話,他的人生將是空虛落寞、暗淡無光的。他甚至有一種荒唐想法,假如......

“想什麼呢?”她的聲音宛如涓涓細流,淌到他的心坎裏,打斷了他的思路,“我還沒問,你就開始沉思了。”

他的思緒被猛地拉回眼前。驚慌之下,他極力掩飾尷尬的神情,不好意思的說:“你要問什麼?”

“關於那本書的故事啊。”她的笑靨透露著古靈精怪。

“哪本書?”他故作神態,趁機整理紊亂的心情。

“還能是哪本?”她瞪著大眼睛,輕輕地朝他的胸口砸了兩拳。

“好好好,這就跟你講。會撒嬌的女生真可怕。”盡管這樣說,他的心裏卻美得不行。

“我的生日是在六月底,學年的末尾,十六歲生日那天剛好是星期一。”他開始了回憶,“就在那一天,學校頒布通知,要準備分班了。下午自習課時,班主任分發選科表,讓同學們回家好好跟家長商量,周五上交選科表。選科表剛發到手裏,我就在主修物理和化學的理科班一行後麵的括號裏打了勾。她,呃——唐愫愫,當時還坐在我前麵。她轉過頭,問我選的什麼,我把選科表給她看。她什麼也沒有說,默默地轉了回去。我伸長脖子,看到她選的是主修政治和曆史的文科班,之後她也沒跟我講話。”

他突然停住了,輕輕咳嗽兩聲。她在聽的過程中,不知不覺地靠在他的肩上。

“怎麼了?”她關心地問。

“沒事。”他長舒一口氣,繼續講下去,“放學的時候,我收拾完東西,就趴在教室外的欄杆上,一邊吹風,一邊等同學們離開。忽然聽到有人叫我,我回過頭,看到她背著書包站在我身後,手裏拿著一本包著塑料薄膜的書。她把書遞到我麵前,我趕緊接住。然後,她笑聲說了句‘生日快樂’,然後就走了”

“回到家,我撕開外麵的塑料薄膜,翻開書。可是,看到書裏麵全都是講生啊死啊之類的話題,我頓時頭疼起來。不過,那畢竟是她送過我的唯一的禮物,即使我並不打算看。所以就收到書架下麵的櫃子裏了。上個星期,我為了找信紙給她回信,在櫃子裏翻了好一會,順便把那本書拿了出來。”他認為故事已經講完,便住了嘴。

“送書給你之後,她有什麼變化嗎?”她似乎並不打算讓他休息片刻。故事講完後,她急忙問。

他的喉嚨動了動,接著說:“從那之後,她就沒主動找過我,即使坐在我前麵。不知怎麼回事,我也不好意思叫她。過幾天就迎來了期末考試,之後放暑假。再開學我們就不在一個班了。”

“這一年裏,你們沒有聊過嗎?”

“沒有。”他垂下頭,感慨地說:“隻有她上來找朋友玩——就是我們班的語文課代表,也隻有在那個時候,我才能偷偷瞧她一眼。麵對麵說話,一次也沒有。”

“如果那天我沒有生你的氣,丟下你自己跑掉的話,你們也碰不到麵。”她的語氣中夾帶著淡淡的憂傷。

“可以這麼說,不過......”他本想說“有緣千裏來相會”,卻忽然感覺不應該在她麵前講出來,便戛然而止。

“不過什麼?”她的語調極低,幾乎聽不到。

他的大腦飛速運轉著。他很清楚,如果如實說出那句話,對她或許是一種傷害;可是,他又不敢隨隨便便找一句托辭敷衍她,被她發覺的話,則是更沉重的打擊。沉默半晌,他才憋出一句“不過我還是覺得那天挺對不起你。”講完這句話,他如釋重負。還好她靠在他的肩上,看不到他的表情變化。否則,他根本逃不過她的敏銳的眼神。

“那天是我太激動。畢竟,你也道過歉了。”她的語氣柔和了許多,“你後不許你這樣想。”

懸在嗓子眼的心這才緩緩落回原處,他抬起手,撓撓前額。

“不過,你最好讀一讀,那本書的內容很有思想深度。”她抬起頭,直直地看著他,好像看穿了他的一切想法,“況且,對你來講,它也不僅僅是一本書。”

他不想再談論這個話題。因為他怕自己又會不小心說錯話。他忽然很想緊緊地抱住她,感受她身上氤氳的溫馨氣息和濃鬱的牛奶味體香。可是,卻不希望像往常一樣,以惹得她梨花帶雨為前提。

“快中午了,你想吃什麼?”他逼迫自己冷靜下來,裝出笑顏。

“我想吃糖醋排骨。”她水靈靈的大眼睛散發出可愛與無瑕。

這著實嚇他一跳,脫口而出道:“我的姑奶奶,你是要考驗我的烹飪功底嗎?而且,你不是怕自己變胖,幾乎不吃葷的嗎?”

她假裝考慮,捋著鬢邊的長發,忽然又盯著他的眼睛說:“我就要吃。”

“那好吧。”他歎了口氣,帶著詼諧地笑道:“不然你又要哭。我還得像個罪人似的給你賠禮道歉。”

“討厭。”她又輕輕地朝他的胸口打了一拳,臉上卻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隨即,兩人一起出門買食材。

他在烹飪方麵的天賦,連他自己都感到吃驚。他也隻是觀察過爸爸做一次糖醋排骨,就能靠記憶和自己獨特的理解做出有過之而無不及的佳肴。

她啃了很多,似乎合她的口味。他托著腮,微微張口,靜靜地看著她麵前的骨頭漸漸堆成小山。

“你怎麼不吃?”她的手上和嘴唇上油光閃閃。

“你看看你的吃相。”他抽出紙巾,輕輕揩掉她鼻尖上的油漬,語氣中沒有絲毫責備的意思,“要是在古代,我們也算是大戶人家。大戶人家的小姐哪有像你這種吃相?一定嫁不出去。”

“前幾天還說我玉骨冰肌、楚楚動人呢。”她笑著反擊道:“我這樣的大美女,擱在哪兒都是搶手貨。”

他隻是微微一笑,沒有說話。她忽然注意到他在注視著自己,難為情地低下頭,不再啃了。

“怎麼了,不好吃嗎?”他關切地問。

“比爸爸做的還要好。”她的臉上浮現出緋紅,急忙轉移話題,“這可是兩人份,你不會全讓我吃光吧。”

“好不容易開一次葷,豈能不吃個夠。”他雙手合十,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她杏眼圓瞪,嬌嗔道:“你這樣欠打,哪有女生會喜歡你?”又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垂下眼瞼,不再看他。

他大概猜到了她的心思,稍稍想了想,認真地問:“你不是想認識她嗎,今天下午怎麼樣?”

“終於可以見到嫂嫂的真麵目了。”她似乎忘記了自己幾天前還為這件事哭過,開起了玩笑。

“瞎說什麼?”他不好意思了,“八字還沒一撇呢。”

“也就是說,你希望她成為我的嫂子嘍?”她仿佛真的放開了,故意刁難他。

“不跟你爭。”他少見地紅著臉辯解道:“我輸了要被你說,你輸了就會哭。”

“好了好了,我不鬧了。”她不忍心把他推入窘境,一本正經地說:“今天下午什麼時候見?”

“她下課要上課。我們一起吃晚飯吧。”他早已計劃周全,“我隻是引薦你們相識,之後的事我就不管了。”

“如果她跟她的小姑子鬧意見,你也不管?”她點點頭,忽然報複似的笑了。

“又來。”他瞪著她,眼神中卻沒有氣惱,“你也看過她的信,了解她的處境。好好陪陪她,讓她開朗起來,別總拿她開玩笑。”

“自己說八字還沒一撇,倒開始護食了。”她調侃道:“不用你操心,我會把嫂嫂當成親姐姐看待的。”

“一口一個‘嫂嫂’,你不害臊。”他既困頓又無奈,隻得隨口應付著,“見到她可別這麼冒失。”

看到他手足無措的表情,她吃吃地笑了,“你可千萬別哭,我不會安慰人的。”

他知道她並沒有惡意,也絲毫不會埋怨她。隻不過,她的這句話像是一聲警鍾,敲醒了他心底的錯覺。他感激而又愛憐地望著她。

吃罷午餐,按照“協議”,她收拾並洗刷碗碟。他走進房間,拿起手機,本想撥打一串號碼,卻在躊躇之下,改成了發短信。不到一分鍾,便收到回音。看過之後,他哼起歌,把手機丟到床上,從書架上找了一本書,打算在睡午覺之前讀一些短篇小說。

睡醒之後,他一直在補充“綱領”的具體內容。他全神貫注地思索著,還上網參考了許多國家的憲法和法律。且不說“綱領”是否真的具有“後約”的憲章地位和作用,至少在看過、想過這麼多之後,他對整個世界的格局和製度有了全新的認識。站在創始人和領導者的角度俯視全局,他似乎對學校的許多決定產生了理解和同情。

他數了數,編寫了五章共四十條,主要闡述了組織的宗旨,組織成員的權利、義務和行為準則。他將它們塞到抽屜裏,計劃星期天再審核一遍,之後謄寫下來,待開完討論會議,就可以打印出來,作為組織的理論依據了。

他躺倒床上,閉目養神。沒過多久,房門被推開了。

“還在睡啊。”她竊笑道。

“早就醒了。”他一骨碌爬起來。

她坐在他旁邊,催促道:“我們出發吧。”

“比我還著急。”他看著手機屏幕顯示的時間,稍稍猶豫之後,話鋒一轉,“我們早點去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