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3)

那是一個吹著甜甜的風的傍晚,就像空氣中飄著好多巧克力味道的棉花糖,房子外麵有一個高高的山坡,鋪滿了綠草,就像一條綠色的毯子,一直鋪到山頂的地方,那裏坐著半輪赭紅的夕陽,周圍圍著一朵一朵漂亮又淘氣的雲彩,有各自的顏色,離太陽近的就興高采烈地紅著臉,離太陽遠的就擠眉弄眼地黑著臉要靠近一點。

多麼像圍著奶奶的小孫女們啊,格納吉在窗邊想。她還記得小時候那些在海邊呆著的日子,沒有電視,沒有網絡,沒有手機,甚至因為奶奶節儉的關係,到了晚上都是在圓桌上點著一根短短的蠟燭。奶奶就坐在那桌子旁邊,若有所思地,仿佛在想很長的一個故事。年幼的格納吉,端個圓板凳,就坐在跳動的燭火下,鼓鼓的腮幫子挨著奶奶長著厚繭子的手。她就那樣看著燭火像個剛學芭蕾舞的小女孩一樣,有些笨拙地一彈一彈的。很多時候,窗外的夕陽剛剛沉下去,遙遠的天邊還剛燃燒過一場大火般熱乎著,可近處的房間裏已經退去了熱度,開始被黑暗吞噬下去。

她很清楚地記得奶奶的臉,眉毛已經稀疏了,淡淡的就像晚秋準備要埋進雪裏的細草,鼻子也不是很精神地好像要躲著誰似的,就那麼弱弱地靠在窄窄的兩頰裏,仿佛還要找個更深的溝壑藏進去再也不出來了一樣。因為常年在海邊勞作的關係,膚色是暗褐色的,像是那老了的橡樹皮。她的眼睛是一直垂著,少有抬起的時候,不管對她說話的人是誰。

格納吉喜歡在紙片上畫奶奶的樣子,然後寫幾個字,再偷偷放在什麼地方。她這個習慣保持了六年,從她進來青友療養院後的第四個月開始,就一直這樣著。有時候,那隻邪惡的黑貓路飛會從泥巴裏挖出一些碎紙片,格納吉就抓著樹枝追著它跑,可是路飛太餓了,總是在格納吉追到它之前就把紙片吞到胃裏去了。

路飛,你盡管吃好了,有一天,我要把你的肚子打開,看看奶奶的樣子是不是就在裏麵。所以,你盡管繼續吃好了。雖然這麼說,可是格納吉有時候還會特意把自己的麵條分給路飛一點,希望它能夠不那麼餓,放過那些她藏起來的紙片。

“春天很快就到了吧?”格納吉這麼想著,因為看到山坡上開始有蝴蝶飛來飛去,而且她的房間裏開始飄起了百合花的味道。“可是,那個山坡上應該是有百合花的吧?因為我明明是聞到了那種味道,像是往鼻子裏倒了泉水一樣,它就變成一條條涼涼的水流一直到達身體很深的地方,然後聞到的人全身就綻放起百合來。據說世界上已經發現了有一百一十多種的百合呢,其中五十五種就誕生於中國,多麼神奇的事情,好像上帝也知道格納吉喜歡百合花似的,就讓她的國家成為了世界百合起源的中心。

可是,自己怎麼就知道有那麼多種百合花,怎麼知道中國就有五十五種呢?這麼確定的感覺,就像是剛剛從書上讀到的那樣篤定。格納吉站在窗邊,想不起來原因。可她也不準備追究,轉而想今天早上開始看的一本書,叫《島》,一個英國女人寫的,音譯來的名字,有些拗口,希斯洛普。她就坐在背後的這張床上,低著頭看到夕陽到來,把膝蓋上攤著的書頁染得紅撲撲的,才歡歡樂樂地跳起來,跑到窗子旁邊,踮著腳支著腦袋樂嗬嗬地看起晚霞和夕陽來。想著自己變成索菲婭,變成伊蓮妮,在惡劣的天氣裏要被送往斯皮納龍格島。格納吉哭了起來,她清楚地看到路邊來送行的人,當中沒有爸爸媽媽,也沒有奶奶,隻有那些路人都用參加葬禮般的神情看著她,她想要轉身遠遠逃開,可是腳下的步子卻像工廠的傳送帶一樣,有節奏地毫不停滯地將她往岸邊的小船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