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雨夜

天熱,人也熱。他光著上身,佝著腰,在寫著。眼酸,就用手掌咕哧咕哧來回揉。睜眼一片黑,再睜眼,竟有細細雨線射在眼裏。

一抬頭,窗外的林子,在閃電下,通體發光。眼前,出現戰場。天也下雨,抗聯戰士和日本鬼子廝殺,血像水似的汩汩地流,浸泡著地上的野草。一個年齡很小的通訊員,跪在連長的屍體旁哀嚎。那人竟是爸爸。又一閃電。林子卻靜著。

窗外人在敲。開門,香栽進來。站定,叫,快穿衣服。他半晌地迷亂。既而,一臉笑,欣喜而快活。你還真封建,你看那些做體操、舞蹈的,特別是雙人舞。你別說了好不好。不說拉倒。你媽對我啥看法。她說你飄,整天瞎寫,也沒發表。誰說的。轉身摸出本《關東習作》,指著一首詩。這不,我寫的。

等我成了作家,要好好養你。有人說,以前你爸養你。現在,沒了你爸。你還不得餓死。

她心口窩一緊,兩腮乍起,像快死的魚兒,一鼓一鼓的,臉閃出綠,香的眼裏汪著水。

許久,香說,沒吃飯吧,我去端。他感到餓,香在碗架裏找。兩個涼饅頭,一碟醬。再找,又一碟醬。她在一旁看。完畢,她把碗筷拾掇了。

他從炕櫃裏拽出一個大包。抖開包袱,是些花花綠綠的布角。工廠流水線下來的,極齊整。你廠裏人沒問,問了,我說送人。後來,不問了,可能知道了。知道好,紙裏包不住火。

外麵雨很大。他用臉盆接屋角的漏雨。地上洇了一片。泡鬆的泥地膨脹著。

香說,夏天一過,學生該用坐墊了。我跟幾個校長聯係了,樣子也看了,說好。五塊錢一個,去本錢,掙四塊。

燈下的香,清爽可人。一片片布角,像一片片花瓣,在她手下飛舞。她把質地軟的、絲綢類,挑出來,包好,放在一起,動手去縫其他的。怎麼不用這些。料好,可惜了。留著以後給咱們的孩子做被。你瞎說,原來的端美消失掉。目光一陣散亂,不敢回敬他的目光。急急地去看別的。

有些無聊,拾起一根針,引上線,坐在她旁邊。幹枯的手,極笨拙。邊縫,邊拿眼虛虛地看她。一走神,針紮在手上,出血了。她一驚,用嘴去吮。

香說,天黑了,該回了。

天完全黑下來了,林子在黑暗中。他望著那片黑暗,目光被鎖在裏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