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春暖花開的日子,何芬芳開始了她不同的人生曆程。
1994年,何芬芳是一個獨立的女人。她選擇著生活,也選擇著生命
1994年,何芬芳遇見了她生命中的第三個男人。
何芬芳出外打工的地方是離家幾十裏的縣城。最開始,她跟著老姚家的黃桂英在三建幹活。工錢一天七塊五毛錢。主要的活是拉沙子,運水泥,和泥漿,打掃衛生,一天下來,累的精疲力竭。到晚上,連拉拉家常的力氣都沒有,一挨著枕頭就睡著了。黃桂英早已經習慣了這種重體力活,多年出門在外的經曆教會了她如何保護自己,而不至於被累死。看著何芬芳一天到晚賣命的幹活,她於心不忍,她擔心這個年輕的女人會倒下去。終於在一個晚上,黃桂英和何芬芳促膝長談到黎明。
何芬芳一夜之間,真真切切的聽到了那些隱隱閃現在自己腦海裏麵的東西。她感激黃桂英告訴自己這些,因為這代表著一個女人對另一個女人的信任。何芬芳的心底升起一種女人與女人之間的友誼和溫暖。就像黃桂英說的,她們要用最敏銳的眼光,將角落裏的任何可能的東西據為已有,變廢為寶,且完成在無聲無息之中。何芬芳也懂得,一個勁隻埋頭出力氣產生的價值,遠遠高於七塊五毛錢的價值,隻是,她還沒有做好準備,來破壞這種價值與價值間的天枰。
漸漸地,何芬芳留心到,很多廠子裏的女人,也包括男人,都會在下班以後,偷偷收起一些水泥袋,鋼鉗之類的東西,她知道外麵有專門收買這些東西的地方。有時候,何芬芳深夜出去上廁所,看見一兩個女人在夜色中匆匆閃過的身影,她的心裏麵就很荒涼,像一片叢草不生的鹽堿地。她知道那些水泥袋的價錢,有時候是不值得在這夜色中穿行的。
後來,何芬芳離開了三建,去了一建。在那裏,她遇見了她生命中的第三個男人,何軍。這時候的何芬芳,幹練,開朗,直至有些潑辣。她不再回避工地上男人們那些粗俗的玩笑,對於男人們加注在她身上的嬉笑,她不再生氣不再羞愧。言語上,何芬芳絕對是一個快嘴一個利嘴。一個既能融入男人世界又能融入女人世界的女人,就是一個受歡迎的女人,何芬芳變成了這樣的女人。
何軍是一建工程隊的負責人,經常活動在工地上。何芬芳是不知不覺之間走進他的眼中的。他是個已婚的男人,他知道怎麼去壓製自己的感情。他每天走過何芬芳的身邊,聽著
她的聲音,看著她的背影。一個成熟女人的魅力在那些石塊沙子水泥間彌漫著滲透著,順著她額頭上臉上背上的汗水流動著,摻和著泥土和灰塵的氣味,一並吸進了何軍的心裏。這些感情的積澱,等到他自己無法壓製時,才發現每次在派活時,他都將何芬芳拉向了自己。那麼不由自主,何芬芳這個女人住進了何軍的心裏。
何芬芳不是一個笨女人,何軍的情緒變化也同樣撕扯著她的心。對於一個獨身在外的女人,任何溫暖都是被記在心裏的。這些溫暖多了,就鎖住了一個女人的心。
何芬芳出外打工不知不覺已經好多年了,除了冬天工程停工回家以外,何芬芳的日子差不多都是在乏味忙碌的工地上度過的。為了孩子的學費,何芬芳花光了心思,用光了氣力。出外這些年,有一件事始終苦惱著何芬芳了,那就是和丈夫無休無止的爭吵。一般隔一周或者十天左右何芬芳會回趟家,要麼把領到的工資交給丈夫,要麼把車間逢年過節發給他們的東西帶給孩子(幾袋月餅、蛋糕或者一些瓜果蔬菜),還有回家給孩子縫縫補補,洗洗涮涮什麼的。每次回家前是高高興興的,可是一到家裏,就會和楊慕白吵得天翻地覆,幾乎一次也不例外。何芬芳漸漸發現楊慕白什麼事都不會幹,一個男人能為孩子做的事情他都不會做,他會做的隻是用一雙手在黃土地上刨,沒日沒夜的刨。這麼些年,他總算看明白了,一個隻會靠天吃飯的男人是沒有本事的男人。結婚十多年了,她從來沒有如此強烈地羞愧於自己的丈夫。楊慕白除了能填飽孩子的肚子,就隻剩下永無止境的婆婆媽媽,嘮嘮叨叨了。回到家,看到孩子們在丈夫麵前羔羊一樣溫順的眼神,她的火就上來了。她不能容忍丈夫對孩子們的怒目圓睜和斥責,在這個家,她看不到應該有的親昵與和睦。何芬芳的脾氣越來越大了,她開始有點嫌棄和埋怨丈夫的沒有本事了。太多的爭吵,有時候讓何芬芳開始厭惡自己的家。對那個家,她向往走進去,同時也有點望而卻步。
十幾年來,幾十裏的路程就在何芬芳的自行車輪子下麵反反複複地碾來碾去。一般陪著她回家的是夜幕黃昏中路旁的狗叫聲,河間溝灣裏貓頭鷹的鳴叫聲,伴著她離開家的是清冷地掛在西方天邊的月亮和點點繁星。何芬芳行走在白天後的黑夜和白天前的黑夜中,她不能等到天亮之後看著自己的孩子背著書包去上學,她隻能在他們熟睡的臉龐上印下一個淺淺的吻,然後匆匆趕路去工地。屬於何芬芳和孩子的歡樂與團圓,隻有一個短暫的夜晚。
何芬芳一個人忍受著這些,她的心就像一個幹癟的桃子,得不到雨水的滋潤。她言不由衷的笑容,就像自己藏在床底下的鋼管鋼釺一樣,散發著鐵鏽的味道。何芬芳從來不向一起的女人訴說丈夫的平庸,她訴說的隻有她的孩子們,隻有那個想成為大學生母親的夢。
何芬芳用一切可能的勞動緩解著內心的孤獨與痛苦,丈夫現在很少理解自己了。一年到頭,他們加起來總共才能在一個屋簷下一起過一個多月柴米油鹽的日子,她和楊慕白的關係之所以繼續維持,似乎隻是因為他們是孩子們的父親和母親。
生活就像一種慢性疾病,一點點吞噬著何芬芳的激情和耐力。有時候,何芬芳失魂落魄,就像一隻幽靈,晃動在工地上。她的話明顯的少了起來,她的笑容也漸漸隱去。當年那個笑聲朗朗雷厲風行的何芬芳消失不見了。十幾年來,一建,二建,三建和四建都有何芬芳的影子,她不給自己一點閑暇的時間。她就像一匹老黃牛一樣勞作不息。何芬芳是個急性子的女人,碰上心緒不好的時候,腳扭傷了,或者手指頭夾壞了,這都是常有的事。多年的打工生活,何芬芳的身體早已傷痕累累。而這一切傷痛,何芬芳隻能自己一個人默默忍受。一次,在一建,何芬芳的眼睛差點被鋼管戳瞎了,那一年,何軍才真正意義上融入了何芬芳的生活。
事故出現後,何芬芳想,大抵是保不住右眼了。她隻感覺到了鑽心的疼,工地上的一切都天旋地轉起來,耳邊工友們的驚呼聲也變得那麼遙遠。當時巡工的何軍再也壓製不住深藏在他心底多年的感情了,他忘記了招呼別人,抱起何芬芳,就往縣醫院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