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聞用夏變夷者,未聞變於夷者也。陳良,楚產也,悅周公、仲尼之道,北學於中國。北方之學者,未能或之先也。彼所謂豪傑之士也。子之兄弟事之數十年,師死而遂倍之!昔者孔子沒,三年之外,門人治任將歸,入揖於子貢,相向而哭,皆失聲,然後歸。子貢反,築室於場,獨居三年,然後歸。他日,子夏、子張、子遊以有若似聖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強曾子。曾子曰:‘不可;江漢以濯之,秋陽以暴之,皓皓乎不可尚已。’今也南蠻舌之人,非先王之道,子倍子之師而學之,亦異於曾子矣。吾聞出於幽穀遷於喬木者,未聞下喬木而入於幽穀者。《魯頌》曰:‘戎狄是膺,荊舒是懲。’周公方且膺之,子是之學,亦為不善變矣。”
“從許子之道,則市賈不貳,國中無偽;雖使五尺之童適市,莫之或欺。布帛長短同,則賈相若;麻縷絲絮輕重同,則賈相若;五穀多寡同,則賈相若;屨大小同,則賈相若。”
曰:“夫物之不齊,物之情也;或相倍蓰,或相什百,或相千萬。子比而同之,是亂天下也。巨屨小屨同賈,人豈為之哉?從許子之道,相率而為偽者也,惡能治國家?”
譯文
有一位研究神農學說叫許行的人,從楚國來到滕國,親自上門謁見滕文公,告訴他說:“我這個由遠方來的人,聽說您施行仁政,想在您這裏得到一個住處,做您的百姓。”文公就給了他一所住處。他的門徒有幾十個人,都穿著粗布衣服,靠打草鞋和織席子為生。
陳良的門徒陳相和他的弟弟陳辛背著家具,從宋國來到滕國,也對文公說:“聽說您實行聖人之政,您也就是聖人了。我願意做聖人的百姓。”
陳相見了許行,非常高興,完全拋棄了以前所學的,而向許行學習。
陳相來見孟子,把許行的言論告訴孟子,說:“滕國國君的確是位賢德的國君,雖然賢德,但還不懂得什麼是‘道’。賢德的國君應該和百姓一道耕種,自己養活自己,自己做飯,同時管理國家大事。現在滕國有存糧食的倉廩、存財物的府庫,這是損害百姓來養活自己,怎能稱得上賢德呢?”
孟子說:“許子一定自己種糧食才吃飯嗎?”
陳相說:“是的。”
“許子一定自己織布才穿衣服嗎?”
陳相說:“不!許子穿的是粗布衣服。”
“許子戴帽子嗎?”
陳相說:“戴。”
孟子問:“戴什麼帽子?”
陳相說:“戴白綢帽子。”
孟子問:“是自己織的嗎?”
陳相說:“不!是用糧穀換的。”
孟子問:“許子為什麼不自己織呢?”
陳相說:“因為妨礙幹農活。”
孟子問:“許子用鍋甑做飯,用鐵農具耕田嗎?”
陳相說:“是的。”
“是自己製作的嗎?”
陳相說:“不!是用糧穀換的。”
“農民用糧穀換鍋甑、農具,不能說是損害了瓦匠和鐵匠,那麼瓦匠和鐵匠用鍋甑和農具來換糧穀,能說是損害農民嗎?而且許子為什麼不親自燒窯冶鐵,做成各種用具,而什麼都由家裏拿現成的來用?為什麼許子這樣那樣都要和各種工匠做交易而不嫌麻煩呢?”
陳相說:“各種工匠的工作本來就不是一邊種地一邊做工能幹得了的。”
孟子立即追問道:“那麼治理國家這樣的大事是像一邊種地一邊治國那樣能幹得了的嗎?看來,必須分工才行。世上有官吏幹的事,有百姓幹的事。如果每一個人都想自己一個人能幹百工之事,東西一定要自己製作然後才用的話,那就等於是率領天下人奔走於途,不能休息。所以說,世上有的人勞心,有的人勞力。勞心的管理人,勞力的被人管理;被管理者要養活別人,管理者要被人養活。這是天下通行的道理。
“當堯的時候,天下還沒安定,洪水橫流,到處泛濫,草木生長茂密,禽獸大量繁殖,五穀歉收,禽獸威脅著人類的生存,國中到處都有它們的蹤跡。堯一個人為此憂慮,把舜選拔出來去治理這件事。舜命令伯益掌管火政,益就將山野沼澤地帶的草木用烈火燒毀,使禽獸都逃竄隱藏起來。禹又疏通九河,治理濟、漯兩河,引流入海;挖掘汝水、漢水,疏通淮水、泗水,引導流入長江。經過這樣艱苦卓絕的長期的奮鬥以後,中國才可以耕種,人們才有飯吃。在這個時候,禹八年在外,三次經過自己的家門都不進去。在這種情況下,即使他想種地,有可能嗎?
“後稷教導百姓種莊稼,栽培五穀;五穀成熟了,百姓的生活有了著落。人之所以為人,吃飽了,穿暖了,住得安逸了,如果沒有教育,也和禽獸差不多。聖人又為此憂慮,命令契做司徒的官,掌管教育,以人倫大道教育百姓——父子之間有骨肉之親,君臣之間有忠義之道,夫妻之間摯愛而有男女之別,老少之間有尊卑之序,朋友之間有誠信之德。帝堯對契說:‘要勸勉他們,糾正他們,幫助他們,使他們各得其所,然後加以提攜和教誨。’聖人為百姓考慮的這樣周密,還有空閑種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