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滕文公章句下(3)(1 / 3)

孟子認為,當前進入了一治一亂的第四個階段,這是對抗時代思潮、力辟邪說的鬥爭。他說:自周以後,不曾出現英明的國君,諸侯國稱王稱霸,各走極端,思想界也空前混亂。在野的讀書人,紛紛站出來發言。楊朱、墨翟兩家的言論,更是四處流散,傳布天下。問題是,楊朱、墨翟的思想,不僅是各執一端,而且背離了人生大道。楊氏取為我,為我之極,就是“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這是極端的自私,其心可誅。這樣的人,根本不願意為天下人做些什麼,等於是心中沒有國君。墨氏兼愛,兼愛之極,是“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這是極端的利他。然而,問題是,他們的心中還有自己父母的地位嗎?

就儒家看來,楊氏無君,墨氏無父,等於不仁不義;而人之所以為人,就在於人有仁義禮智四端,四端不顯,豈不等於非人了嗎?非人的人,就是禽獸;不知有父,不知有君,這是“率獸食人”,其後果就是人將相食。例如眼前的現實,就是上下篡奪,大小兼並,人與人之間互相殘殺。孟子認為,時代的動亂,人間的悲劇,實由思想錯誤所引起,楊、墨邪說蔓延便阻塞了孔子的仁義。所以,他要挺身出來,弘揚儒學正道,力辟楊、墨異端。

孟子的思想有破有立,立是弘揚儒學,破是力辟楊、墨。立的方麵真是波瀾壯闊,明照千古;破的方麵雖有建樹,但也有偏頗。楊朱是主張“為我”,但其“為我”,不是隻為自己而漠視君國。他的“為我”,是回到自我——這是由《論語》中的隱者一路下來的——因為隻要人人都回到自我真實的生命,也就不會去幹擾別人、混亂天下了。而墨子的兼愛,也不是心無父母,而是以等同的愛,去愛天下的父母。墨子認為,儒家主張“親親、仁民、愛物”的差等的愛,在上位者隻顧親親,誰來仁民?愛心德政何年何月才能下及百姓?不過,總的說來,一方麵,人離不開社會,人生不能隻顧自己;另一方麵,人性為仁,仁者愛人,愛人是有差等的,人不可能以對自己父母的愛,同樣地去愛他人的父母。所以,孟子對楊、墨的批判是有其道理的,也是當時社會的需要。

孟子對曆代一治一亂的史實考察,肯定了禹、周公、孔子的道德事業:禹治理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平服夷狄而百姓寧,孔子作《春秋》而亂臣賊子懼。像無父無君的夷狄,是周公所要去征伐的;無父無君的亂臣賊子,也是孔子所要貶抑責難的。禮樂征伐本自天子出,天下諸侯有篡奪兼並背離禮樂之舉,則天子有征伐聲討之責。孔子作《春秋》,以褒貶為征伐,寄大義於微言,這也是不得已的權宜之計。所以說:“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孟子認為,無父無君的楊、墨是需要自己去批判的。他的不得已而辯,正是要自覺地擔當繼承三聖(禹、周公、孔子)的文化使命,要自覺地背負扭轉時代狂潮的重任。楊、墨之道一日不平息,孔子之道就一日不能彰顯於世。所以,他要正人心,息邪說,既弘揚儒學,又力辟楊、墨,做一個聖人的門徒。

原文

匡章曰:“陳仲子豈不誠廉士哉?居於陵,三日不食,耳無聞,目無見也。井上有李,螬食實者過半矣,匍匐往,將食之,三咽,然後耳有聞,目有見。”

孟子曰:“於齊國之士,吾必以仲子為巨擘焉。雖然,仲子惡能廉?充仲子之操,則蚓而後可者也。夫蚓,上食槁壤,下飲黃泉。仲子所居之室,伯夷之所築與?抑亦盜蹠之所築與?所食之粟,伯夷之所樹與?抑亦盜蹠之所樹與?是未可知也。”

曰:“是何傷哉?彼身織屨,妻辟壚,以易之也。”

曰:“仲子,齊之世家也,兄戴,蓋祿萬鍾。以兄之祿為不義之祿而不食也,以兄之室為不義之室而不居也,辟兄離母,處於於陵。他日歸,則有饋其兄生鵝者,己頻頗曰:‘惡用是者為哉?’他日,其母殺是鵝也,與之食之。其兄自外至,曰:‘是之肉也。’出而哇之。以母則不食,以妻則食之,以兄之室則弗居,以於陵則居之:是尚為能充其類也乎?若仲子者,蚓而後充其操者也。”

譯文

匡章說:“陳仲子難道不是一位真正廉潔的人嗎?住在於陵,三天沒有吃東西,耳朵聽不見聲音,眼睛看不見東西。井邊有一個李子,金龜子已經吃掉了大半,他爬著過去,取來吃了,咽下三口,耳朵才能聽到聲音,眼睛才能看見東西。”

孟子說:“在齊國的士人中,我一定把仲子看做大拇指(頭號人物)。但是,他怎能叫做廉潔呢?要推廣仲子的操守,那隻有把人變成蚯蚓之後才能辦到。蚯蚓,論吃,它吃地上的幹土;論喝,它喝地下的泉水,無求於人。至於仲子,他住的房屋,是像伯夷那樣廉潔的人蓋的呢?還是像盜蹠那樣的強盜蓋的呢?他吃的糧穀,是像伯夷那樣廉潔的人種的呢?還是像盜蹠那樣的強盜種的呢?這些都是不知道的。”

匡章說:“這有什麼關係?他親自編草鞋,他妻子紡麻練麻,拿來和別人交換。”

孟子說:“仲子是齊國的世家子弟,哥哥陳戴,俸祿有幾萬石糧。陳仲子認為哥哥的俸祿是不合道義的俸祿,就不肯吃,認為哥哥的居室是不合道義的居室,就不去住,他避開哥哥,離開母親,住在於陵地方。有一天他回來,正遇上有一個人送給他哥哥一隻活鵝,仲子皺著眉頭說:‘要這種呃呃叫的東西做什麼呢?’過了些日子,他母親殺了這隻鵝,送給他吃。這時,他哥哥從外麵進來,說:‘這就是那隻呃呃叫的鵝的肉啊!’他一聽就跑出屋去,嘔吐出來。母親做的食物不吃,妻子做的就吃;哥哥的屋子不住,於陵的屋子就住:這還能算是推廣廉潔到了頂點嗎?像仲子這樣的行為,如果推廣到頂點,隻有把人變成蚯蚓之後才能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