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酒下了肚,話就多了,酒店當然就會變得熱鬧起來。熱鬧的地方,總是有人喜歡去的。
所以這並不算太狹窄的酒店裏,通常都是高朋滿座,那位本來就很和氣的陳掌櫃,當然也通常都是笑容滿麵的。
可是現在,笑容滿麵的陳掌櫃已不見了,幹淨的桌上已堆滿灰塵,地上到處都是破碎的酒罐,撲鼻的酒香已被一種令人作嘔的腐臭味代替。
堂前的笑鬧喧嘩,猜拳賭酒聲,堂後的刀杓鏟動,油鍋爆響聲,現在都已聽不見,隻有風吹破窗,“噗落噗落”的響,聽來又偏偏像是地獄中的蝙蝠在振動雙翅。
天色已將近黑暗。
傅紅雪慢慢地走過去,走到角落裏,背對著牆,麵對著門,慢慢地坐下來。
一年前他來的時候,就是坐在這地方。可是現在這地方已如墳墓,已完全沒有一點可以令人留戀之意。
他為什麼還要坐下來?他是在懷念往事?
還是在等待?若是在懷念,一年前這地方究竟發生過什麼足以讓他懷念的事?
若是在等待,他等待的究竟是什麼?
是死亡?真的是死亡?夜色終於已籠罩大地。
沒有燈,沒有燭,沒有火,隻有黑暗。
他憎惡黑暗,隻可惜黑暗也正如死亡,都是絕對無可避免的!
現在黑暗又來臨,死亡呢?
他動也不動地坐在那裏,手裏還是緊緊地握著他的刀。也許你還能看見他蒼白的手,卻已看不見他的刀;他的刀已與黑暗融為一體。
難道他的刀也像是黑暗本身一樣?難道他的刀揮出時,也是無法避免的?
×××
死一般的黑暗靜寂中,遠處忽然隨風傳來了一陣悠揚的弦樂聲。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這樂聲聽來,就像是從天上傳下來的仙樂。
可是他聽見這樂聲時,那雙空虛的眼睛裏,卻忽然現出種奇異的表情。
──無論那是種什麼樣的表情,都決不是歡愉的表情。
樂聲漸近,隨著樂聲同時而來的,居然還有一陣陣馬車聲。
除了他之外,難道還會有別人特地趕到這荒涼的死鎮上來?
他的眼睛已漸漸恢複冷漠,可是他握刀的手,卻握得更緊。
難道他知道來的是什麼人?
難道他等的就是這個人?
難道這個人就是死亡的化身?
×××
仙樂是種什麼樣的樂聲?沒有人聽過。
可是假如有一種令人聽起來覺得可以讓自己心靈溶化,甚至可以讓自己整個人溶化的樂聲,他們就會認為這種樂聲是仙樂。
傅紅雪並沒有溶化。
他還是靜靜地坐在那裏,靜靜地聽著。忽然間,八條腰係彩綢的黑衣大漢快步而人,每個人手裏都捧著個竹簍,竹簍裏裝著各式各樣奇怪的東西,甚至其中還包括了抹布和掃帚。
他們連看都沒有去看傅紅雪一眼,一衝進來,就立刻開始清潔整理這酒店。
他們的動作不但迅速,而且極有效率。
就像是奇跡一樣,這淩亂破舊的酒店,頃刻間就已變得煥然一新。
除了傅紅雪坐著的那個角落外,每個地方都已被打掃得一塵不染,牆上貼起了壁紙,門上掛起了珠簾,桌上鋪起了桌布,甚至連地上都鋪起了紅氈。
等他們八個人退出去肅立在門邊時,又有四個彩衣少女,手提著竹籃走進來,在桌上擺滿了鮮花和酒肴,再將金杯斟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