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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榕真給了我四百塊錢工錢。雖是鐵哥們,給我開資時,他還是講得很清楚,我幹了七十八天,去掉吃飯,他一天給我五塊錢,那麼算下來就是三百九十塊,他多加拾塊,也就是四百塊錢。雖然不多,但我還是知足,我媽媽幾年攢的錢和賣雞蛋錢加起來才三百來塊,而這還不到三個月。林榕真告訴我,這樁活下來,他掙了接近五千,五千和四百,這差距讓我震驚,但是,我沒有因此受打擊,我反而有些興奮,因為他給我指明了方向,那種不用靠對縫就能成為小老板的方向。
懷揣這個方向,第二天中午,我請林榕真上了一趟歇馬山莊飯店。這時我才知道,在這個城市裏,有一個自己熟悉的地方被自己說出來,是一件多麼牛氣的事。林榕真說,“你老家行嗬,還能有人上槐城開飯店。”
事實上,在這個城市裏,把一個自己熟悉的人送到老鄉麵前,也是一件很牛氣的事。還是在路上,我就覺得自己雄赳赳赳氣昂昂了。說到底,他還是值得我牛氣的,人好,有腦瓜,長得又帥,他還說著一口普通話。黑牡丹最喜歡說普通話的人,她的第一次離婚就是因為遇到了一個說普通話的外地來的馬販子。我都能想到黑牡丹見到他時的樣子,一定是眉飛色舞笑逐顏開,那勾魂的目光一定就像禮花爆在天上的拋物線,一串一串。關鍵是,她會因此而對我另眼相看,會迅速向我的哥哥們報告,讓我的哥哥們知道我交了一個鐵哥們兒,這是最讓我展耀的。於是我跟林榕真開玩笑說:“有你這麼個哥們我的老鄉會嚇一跳。不過,那老鄉可是個勾男人的人,小心別讓他給勾住了。”
林榕真笑了笑說:“你以為我是你,沒什麼人能勾住我!”
我半點不曾想到,走到歇馬山莊飯店門口,林榕真居然站住不動了,他指著歇馬山莊四個字,有些奇怪地說:“你就領我來這裏?”
我看看他:“怎麼,你來過?”
林榕真迅速轉頭,向來的方向邁步。“你去吧我走了,打死我都不會進。”
“那你――”我想說那你也別走,我們去別的飯店,可是不等我說出來,他已經上了一輛出租車。
盡管,我並不清楚這其中的隱密,但依我對黑牡丹的了解,大體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如果不是她在這裏藏汙納垢出了名,那麼就是她勾引過林榕真,讓他反感。天下有男人反感女人的勾引,這真是少有的事。
懷著對黑牡丹的疑惑,在歇馬山莊飯店門口我站了很久。汪角區是離市中心比較偏遠的一個區,歇馬山莊飯店又坐落在主街的側麵,門麵不大,看上去又不醒目,不過二十米的寬度,夾雜在一排理發館和雜貨店中間,如果不是四周的人知道,和從歇馬山莊出來的民工們知道,在我的想象裏,它幾乎就不會有人知道。可是,槐城這麼大,大得讓你覺得就是一片人的海洋,而我在槐城的海洋裏認識的惟一一個朋友卻知道它,這種巧合實在讓我大惑不解。
後來我明白,這個看上去人山人海的城市,其實是一個大鄉村,他不過由無數個村子組成,這麼說,並不是說每一個區或每一個街道就相當於一個村子,不是。所謂村子,是說在這個世界裏,有一些村民,不管散落多遠,他們都屬於一個集體,一個無家可歸的集體。他們在這個城市裏長時間的漂泊,就像散落在沙灘上的鐵屑,他們需要溫情這個磁石。當歇馬山莊飯店釋放著這樣的溫情,這裏也就成了吸引他們的磁石,相當於鄉村的村委會。當然,悟到這一點,還是在城裏經曆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