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9章 陽光下的紫雲英(12)(3 / 3)

我悄悄地把地圖拿過來一看,當時就嚇傻了,因為在地圖邊的空白處,你用紅鉛筆密密麻麻地寫滿了我的名字。我的心一下就亂了。就像在考試前預先偷看了答案,一波一波的疑問和驚喜,像海浪一樣朝我打過來,從我的心裏,從我的嗓子裏,湧出來:難道說——我不敢往下想,也不敢看你的臉。小王正在修車。白庭禹副縣長站在路邊抽煙。車上就我們兩個人。靜靜的。我一個人呆呆地看著窗外,傻傻地想了半天,最後眼淚又止不住地流下來了。

就在這個時候,我又看見了遠處那片紫雲英花地。哦,紫雲英!我看見花地中矗立著一棵孤零零的大楝樹。恰好,一片浮雲的陰影遮住了這棵樹。我心裏忽然一動,就把眼睛閉上了。心裏想,現在我把眼睛閉上,我在心裏默默地數十下。如果這事真的能成,等我數到十下的時候,睜開眼睛,就讓這片陰影從大楝樹上移走吧。可我閉上了眼睛,就再也不敢睜開了。足足等了七八分鍾之久,當我睜開眼睛一看,天哪!那片陰影還在那兒……

它還在那兒。一動不動。而在別的地方,村莊、小河、山坡上,到處都沐浴著燦爛的陽光。苦楝樹下那片可憐的小小的紫色花朵,仿佛就是我,永遠都在陰影中,永遠。它在微風中不安地翕動,若有所思,似火欲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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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佩佩歸案後的第二天,譚功達和高麻子以包庇罪和反革命罪同時被捕。九個月之後,姚佩佩在一個細雨蒙蒙的清晨被押往軍分區的靶場,執行槍決。當時,省醫學院在梅城設立了第三分院。姚佩佩的遺體因無親屬認領,最後被扔到一輛小卡車上,運到醫學院的解剖室,進行教學觀摩。最後,她的一隻腎被取了出來,浸泡在福爾馬林的溶液中,製成了醫用標本,陳列在解剖室外的玻璃櫥櫃中。

譚功達在梅城第二模範監獄一直被關到1976年。十多年來,他一直在持續不斷地給中央和地方各級政府寫信,並附上了一幅幅隻有他自己能夠看得懂的“梅城規劃草圖”。到了這年的九、十月間,他因肝腹水死去。在彌留之際,他聽到了監獄外的鞭炮聲響了一夜。

“誰在放鞭炮?”他嘀咕了一句。

在朦朧中,他看見姚佩佩悄無聲息地從門外走了進來,坐在他的床鋪邊,看著他,漾漾地笑。

“誰在放鞭炮?”他又大聲地問了一句。

“全城的人都在慶祝。”佩佩摸了摸他的額頭,低聲道。

她的手軟綿棉的,涼蔭蔭的。

“慶祝?慶祝什麼?為什麼要慶祝?”

“因為,共產主義已經實現了。”佩佩笑著對他說。

“可我怎麼什麼也看不見?怎麼到處都是黑暗?”

“你不用看。你閉上眼睛,我來說給你聽。這個社會呀,沒有死刑……”

沒有死刑

沒有監獄

沒有恐懼

沒有貪汙腐敗

遍地都是紫雲英的花朵,它們永不凋謝

長江不再泛濫,連江水都是甜的

日記和私人信件不再受到檢查

沒有肝硬化,也沒有肝腹水

沒有與生俱來的罪惡和永無休止的恥辱

沒有蠻橫愚蠢的官員,也沒有戰戰兢兢的百姓

如果你決定和什麼人結婚,再也不會有年齡的限製

“這麼說,什麼煩惱都不會有了?”

“對,什麼煩惱都不會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