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即使是在那個思想高度禁錮的年代,人們也是按捺不住對美好事物的向往。我的姐姐那時候正值豆蔻年華,和其他所有的女孩子一樣,也是十分心儀美的東西,這一點從她的穿衣打扮上最能體現了。
應該說那時候人們的衣著是十分簡單的,從顏色上看,幾乎都是變化不大的藍、灰、綠,當然也有例外的時候,那就是過年。每到過年,無論家庭條件多麼拮據,大人們都會想盡辦法為孩子們添置一套新衣。象我們男孩子的衣服無非就是新一點,倒也沒有什麼好折騰的,可女孩子就不同了,離過年還有幾個月呢,向陽院裏的幾個女孩兒就暗暗地較上勁了,較什麼勁?籌備新衣唄。
天剛剛開始冷起來,姐姐就經常往清河坊羊壩頭那一帶跑,因為那一帶布店比較多,她是去布店靈市麵呢,看看店裏進的都有哪些花色的布料,要多少錢一尺,生怕有哪種漂亮的花色給錯過了,或者被別人捷足先登了。這樣一趟又一趟,不厭其煩地往布店裏跑,挑心挑肝挑中了幾種,便拉著媽媽去看,要媽媽幫她再做做參謀。好不容易選定了一種,趕緊逼著媽媽把布買下了,偷偷拿回家藏在最落角的地方,生怕被院子裏的其他女孩子看到了,泄露了天機。而這時候,離過年還有整整兩個月呢。
接下來,姐姐可有得忙了,設計新衣的款式,一定要想辦法與眾不同;聯係製衣師傅,要越遠的越好,以免被別人瞧見;刺探別人的新衣花色,做到知己知彼。一俟家裏沒人的時候,姐姐就會把門反鎖上了,再把窗簾嚴嚴實實地拉好,然後偷偷地取出藏在密處的花布,披在身上對著鏡子比劃起來,臉上蕩漾著的笑容別提有多幸福了。你說我怎麼會知道的?有一次我躲在大櫥後麵的雜物堆裏睡大覺,姐姐可能沒發覺,還以為家裏沒人呢,便放放心心地過起癮來。我一覺醒來從大櫥背後爬出來的時候,姐姐正對著大櫥的鏡子在手舞足蹈呢,結果當場被我嚇得個半死。
日盼夜盼,終於盼來了大年初一。這天一大早,姐姐就迫不及待地起了床,把渴慕已久的新衣裳美美地穿在了身上,袖子拉拉,衣襟撣撣,盡量做到極至的完美。你別說,姐姐的新衣裳還真是美得叫人生羨,粉紫色的布衫上灑滿了絳紅色的小花朵,既顯得文文氣氣,又不失美麗別致。從衣領到袖口再到下擺,均鑲上了一圈細細的黑邊,別提有多醒目了。扣兒也是用黑布精心盤製而成的,一朵朵小蝴蝶似的沿著姐姐高高的胸脯翩翩然俏停在花布衫上,那效果簡直就是畫龍點睛。我突然覺得姐姐比起那貼在牆上的樣板戲宣傳畫裏的女主角,也已經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了。
我窩在被窩裏,看著姐姐趴在窗台上,偷偷地撩起窗簾的一隻角向外窺視,就急不可待地問她:“誰出來了?誰出來了?”
“阿芬出來倒痰盂了。”阿芬是鄰居張大叔的大女兒,年紀和姐姐相仿。
“她的罩衫漂不漂亮?”我真想看一看阿芬的新衣裳,但是又不甘心從暖呼呼的被窩裏出來。噢,差點忘了交代了,那些漂亮的新衣裳有一個十分俗氣的名字:罩衫。不過這個名字俗歸俗,倒還是蠻貼切的。因為那時候我們冬季禦寒的主要衣物是棉襖(不象現在有皮草羽絨之類的奢侈品),而這棉襖是隻管保暖不管美觀的,況且棉襖髒了洗起來也費力,所以就需要有一件質地稍微厚一點的單衣罩在外麵,這就是罩衫。對於愛美的女孩們來說,過年的時候罩衫就是比美的最好載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