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餘下的時間裏,景璽攬著她,她靠在他懷裏,一直在說話。景璽安靜地聽著,聽她從佛山祈福初識伍小六說到主仆三人倉皇北上。在靖辭雪的訴說裏,他仿佛看到寂靜的山林間白雪覆蓋,寒風刺骨,他們三人擠在一個狹小的車廂裏相依為命,緊緊依靠。還有伍小六用他單薄的身軀擋住風口,幾乎整個人都縮在棉衣裏。
靖辭雪還與他說了寧馨兒。她說,寧馨兒溫婉如荷,在她最心灰意冷、幾乎寸步難行的時候出現。盡管寧馨兒是帶著目的而來,可她終究在靖辭雪和澹台綰晞荒涼的生命裏灑下了一縷陽光。景璽是知道寧馨兒的,那次他在浣衣局裏救下她與澹台綰晞,看似柔弱,實則堅強。
“凡靈宮裏的那場大火,吞噬的是馨兒,不是我。”淡淡地回憶敘述裏是淡淡地傷。
景璽不忍她回憶那些往事,卻無從阻止。他知道此刻的靖辭雪急需傾訴。而他能做的,就是抱緊她,給她無聲支持和安慰。
還有斕瓴皇宮裏的羽貴妃,花習習。一點點敘述,終於少了哀傷,多了絲欣然。她與花習習性情天差地別,卻一見如故。沒有任何隱瞞,她告訴景璽,花習習的入宮初衷是為了幫助阿承,而阿承也承諾,它朝相府滅,斕瓴安,天下定,便許花習習關塞看雪,一生逍遙。
花習習與祁詺承,兩人情深意重,卻無關風月。為了祁詺承,她可以手起刀落,生生剜下守宮砂。
靖辭雪說,習習一生追求自由,卻被鎖進了籠子,將年華葬送。
她說:“素珊做了宸妃,又是墨羽公主,她的將來我不擔心。隻有習習,她該怎麼辦?”
“那你呢?”望著窗外漸漸露白的天際,景璽輕聲反問她,“你的將來,怎麼辦?”
他得到的,隻有靖辭雪的靜默。
片刻,靖辭雪忽然問他:“爾玉,你認為他是殺害六六的凶手嗎?”
這次,換景璽靜默。
這一夜,靖辭雪說了許多話,到天亮時,她終於昏沉沉睡去。景璽垂眸看懷裏女子恬靜的側顏,看了一會,眸光滑向一邊她緊握的手。
掌心裏,靖辭雪緊握一枚鳳印。
伍小六沒有官階,隻是後.宮裏的一個小太監,他的喪事不能大肆操辦。馬立忠說,按往常的慣例,弄口棺材尋個地也就埋了。澹台綰晞心想,既然不能辦喪事,但也不能委屈了伍小六,她差人在封安城裏挑了塊風水寶地,用最上等的棺木將伍小六的屍身運出宮外。
那日,她在高樓上看了許久,直到運送棺木的人影消失不見。她身後,隻有一個時弈。
當天夜裏,澹台綰晞再次出現在時弈的院子裏。自從伍小六的事情發生後,景璽每晚都在鳳儀宮裏,但也沒忘記她的存在,時常有小太監送東西到她的瑤華宮,還帶來景璽的口諭,讓她照顧好自己。她也每日必去鳳儀宮,靖辭雪對她仍是沉默,她便陪著,有時坐上一個時辰。
時弈的院子她常來,並不陌生。她沒有像那次直接闖進時弈的房間,而是在院子裏站著。一句話也沒有,但她知道時弈知道她在。
果然,她站了才一會,時弈就出來了。
時弈對自己傷痕累累的臉一點也不介意,每次回到自己院子後就會摘了麵具。澹台綰晞暗諷過他,他卻說,“再難看也是我自己的臉。我不嫌棄。”得到的是澹台綰晞更為無情的一句“可你惡心到我了”。
這次也無例外,他摘下麵具走出房間,迎麵而來就是澹台綰晞的一記巴掌。
意料之中,他沒有半絲驚詫。反而迎上澹台綰晞怒不可遏的眼眸。
“孟岩昔!本宮絕不會放過你!”澹台綰晞恨得咬牙切齒。
時弈卻輕飄飄地反問了一句:“宸妃娘娘是要兔死狗烹,鳥盡弓藏麼?”
“有何不可!”
“嗬……”麵對澹台綰晞的恨,他笑,隻是光線過於昏暗,看不清是不相信,還是自嘲。
但他看清了澹台綰晞一閃而過的悲傷。
“你知道嗎?我答應過六子的,我說過,我不會再丟下他一個人!可是這次,我卻讓他孤零零一個人走了!孟岩昔,我無法原諒自己!”
“殺他的是我,不是你。”
所以,我會讓你償命。澹台綰晞閉上眼,流下兩行眼淚。感覺到指尖拂過她的眼角,她睜眼,對上一雙琉璃美目,漆黑的眸灘寫滿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