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疏永遠記得母妃死的那一天,那是辰國乾年的一個夜晚。
那一天,當西斜的暖陽漸漸淡去,天際彤蔚霞雲被烏色替蓋,暗灰的浮雲半舒半卷,掩住了最後一抹明光,鉛雲低低的壓下來,像是一方沉重的罩子。
那時,她正斜靠在朱漆廊下縫補袍子,袍子漿洗的陳舊,似白似灰,早已看不清原來的顏色,因坐的太久,十指微涼,染著灰蒙蒙的天光,心裏隻模糊的想到,該是要下雨了罷。
這裏本是冷宮,枯園敗絮,除了經久亙古的冷寂之外,還有一群麵目模糊活得比死還痛苦的瘋癲女子。
庭中雜草叢生,肆無忌恒的長得葳蕤茂盛,雜夾著她種下的海棠花,胭脂點點色,紅似火豔若霞,襯著疏朗翠綠的枝葉,隨意自由的在風中搖曳著,像個跳舞仕女,自有一派明媚嫵色風流雅韻,大抵是這園中唯一可觀的景。
美是美,可惜卻無香。
她在廊下猶自發著呆,忽聞得遠處有人聲嘈雜密密足音響起,由輕到重,漸漸的朝著這邊過來了,間或有男子高聲喊道“都給我搜仔細了,絕不允許放過一厘一地”。
宮中生活十七年,勾心鬥角離奇慘道的事見慣,她眉毛也未抬,依舊淡然的坐在廊下將袍子細細補著。
任他外麵橫風厲雨,都覺著與她無關。
在針落下最後一截線時,老殘的院門被粗暴的踢開,本就年久失修的破門終於壽侵正終重重的倒在了地上,一大隊持戟帶刀肅裝嚴服的宮庭侍衛衝了進來,舉起燃燒著熊熊烈火的鬆油火把,烈火在風裏搖來晃去,照得整個院子瞬間亮起來,長疏見這架勢,當下默然,天沒黑全就舉著火,是怕宮中有鬼麼。
領頭的是一個國字臉滿臉須發的中年男子,進門就操手命令道:“還愣著作做什麼?給我搜仔細了,搜不到,你們就等著吃板子吧。”
他轉著眼睛打量了一番院子四圍,掃到廊下坐著的長疏時,眼中閃著一絲詭譎的光,呼喝道:“坐著的那個女人,可曾有見過受傷的黑衣男子?”
原來是搜刺客。
長疏撫摸著袍子上的折痕,平靜道:“沒有見過。”
中年男子哼了一聲:“沒見過?撒謊可是會受到處罰的,若是活得不耐煩了,本將可以成全你。”
長疏心下冷笑,好一個堂而皇之威脅的口氣,她終於將側坐著的身子轉了過去,口氣淡淡:“我是罪妃之後,聖上下旨禁足,永生永世也出不得這院子,這本就跟死無甚區別,軍爺隻管搜查,何必故作多問。”
“好一張伶牙利嘴,好一個昔日長公主,看來這冷宮也沒能削弱你驕橫的氣焰。”中年男子被激的額上青筋跳動,粗厚的一雙手捏得錚錚作響,嘴上冷冷譏諷道。
長疏心思微動,仔細的盯著那人看了一陣,半響才想起來,這中年男子竟是禦林軍統領徐淳厚,當今鳳儀宮徐皇後的親舅舅。
此時天色已經完全暗黑下來,無星無月,空氣灼悶,夜風猝然乍起,卷著園中火把跳動忽明忽暗似鬼魅,這份情景這份異樣,長疏突然湧起一陣不好的預感,隻覺會有什麼可怕的事情即將要發生。
這個猜想,果然在聽到一聲尖利的“統領,您看看這是什麼”後,得到了證實。
這聲尖利的高呼劃破了夜的寂靜,帶著盛大陰謀的氣息撲麵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