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凍木(3)(1 / 3)

當天,伍尚就與使者驅車上路了,伍員把他們送出東郭,他與伍尚手足情深,此刻生離死別,兩人相對揮淚,依依不舍。回到家,伍員對大嫂和妻子說:

“兄長此去,凶多吉少,費無忌肯定還會派遣軍士前來捉人,今夜我必須逃離此地。我走後,你們趕緊回娘家,躲避官兵的抓捕,等我在國外安頓好了,就派人來迎接你們。”

吩咐完畢,全家大小抱頭痛哭,家中的黃犬也似乎懂得人事,嗚嗚地哀叫。伍子胥整理好行裝,腰間懸劍,背上背弓,與家人作別,趁著夜色,他大步流星地走了,頭也沒回。家中的黃狗垂垂老矣,它似乎知道主人這一走就不會再歸來,它緊跟了一程又一程,直到伍子胥第九次喝斥它回家,它才止步於山坡上,朝著主人快速移動的背影,用高吭的嗓門連叫數聲,什麼意思呢?也許是:祝主人一路平安!

伍子胥早就聽說太子熊建逃到了宋國,太子跟相國伍奢感情很深,伍子胥決定去宋國投靠他。在楚國的邊境,他已聽說父兄同時遇害,遇害的那天,伍奢當眾預言了楚王與費無忌的命運:

“你們殺害無辜的忠臣義士,老天爺看得清清楚楚,我兒子胥逃脫了魔爪,你們就等著大兵壓境,慘遭滅頂之災吧!子胥替天行道,決不會輕饒你們的!”

費無忌不耐煩聽伍奢這樣大膽的預言和詛咒,他右手一揮,劊子手的斧鉞便砍下了伍奢和伍尚的人頭,鮮血濺起數丈,那一瞬間,陽光和鮮花都為之黯然失色。

天地神靈化育萬物,看似容易,實則艱難。天地神靈化育出一等一的嶔嶔奇奇的偉男兒和磊磊落落的大丈夫,似範蠡、伍子胥,確實不可思議。難怪曆史學家要大書特書,將他們標榜為萬世不朽的鬼雄人傑。

春秋戰國時期,王綱解紐,諸侯坐大,黃鍾毀棄,瓦釜雷鳴。周天子由天下共主變成了破落戶,不僅號令失效,諸侯不再定期納貢和述職,而且周天子還得放下尊嚴,放低身架,厚著臉皮伸手向諸侯求金,求賻,求車。原本“禮樂、征伐自天子出”,現在卻是“禮樂、征伐自諸侯出”。原本稱“公”的諸侯,紛紛稱“王”稱“霸”。但在這五百多年間,奇事多,奇士也多,後世專製政體網羅甚密,桎梏甚嚴,極品的偉男兒、大丈夫日益稀缺罕見,這實在是天地神靈無可奈何的事情。費浪寫《桃木匕首》,既是感動於曆史深處的愛恨情仇,也是費浪向兩千四百多年前那些至情至性的熱血男兒致以由衷的敬意。

伍子胥逃往宋國,一路上,他夙興夜寐,餐風露宿,時刻處於待捕的危險之中。在邊境的小鎮,他遇到了好友申包胥。二胥是楚國精英中的精英,他們一向惺惺相惜。今日偶然相遇,申包胥率先發問:

“子胥兄印堂發黑,麵色憔悴,神情疲憊不堪,何故如此?我看你風塵仆仆,行色匆匆,好像要去很遠的地方。”

“唉,一言難盡,賢弟,你我去找家小店,喝兩盞酒,再說不遲。”伍子胥唇焦舌敝,急需潤喉之物,他已將近一天沒沾水米,不僅口渴,而且饑腸轆轆。

“好啊!我為東,請兄暢飲。”

申包胥找了一家潔淨的店麵,小二過來,先倒上兩碗熱氣騰騰的白開水。申包胥點好酒菜,催促小二去招呼廚師快快置辦。伍子胥口渴,已咕咚咕咚接連喝下兩碗白開水,店主都看傻眼了,他心想,這位客人這樣能喝水,莫非是牛變的嗎?伍子胥不拘形跡,他用衣袖擦了擦嘴,然後對申包胥說:

“公孫賢弟,不知你是否知道,最近楚國發生了一樁慘絕人寰的大事?”

“究竟是什麼‘慘絕人寰的大事’?這裏不是通都大邑,偏遠閉塞,消息不靈通,我對楚國的政情多有隔膜。”

“我父兄被老匹夫殺害了!”伍子胥怒睜兩隻虎眼,雙目精光四射,滿是利刃的毫芒。

“‘老匹夫’?你指的是楚王?我真沒想到,竟有這種慘事!”申包胥聞言十分驚詫,他擱下了水碗。

“費無忌進讒言謀害太子,我父親為太子辯白,因此得罪了老匹夫和費無忌,被囚禁三年,這件事天下皆知,想必你也是知道的。上個月,老匹夫與費無忌想斬草除根,派使者召我兄弟二人進京授爵,謊稱我父親已經獲釋,而且榮任楚國令尹。我料想其中必定有詐,不肯去送死,我兄長極為孝順,他一定要去郢城陪伴父親遠赴黃泉。老匹夫受奸邪費無忌的蠱惑,如此濫殺無辜,殘害忠良,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曾聆聽過師長的教誨:‘父母之仇,不與之戴天履地;兄弟之仇,不與之同城接壤;朋友之仇,不與之共裏鄰鄉。’我決意要為父兄報仇雪恨!”

小二手腳麻利,沒用多少工夫,就將酒菜上齊了,他說聲“請客官慢用”,就退了下去。店主一直在偷偷地打量伍子胥,此人高大魁梧,雖然幾天沒洗臉,沒換衣,沒整理頭發須髯,但幾盞酒下肚,精氣神就找補回來,猶如一頭餓虎恢複了體力,他說話的聲音比洪鍾更具有穿透力,很遠都能聽得清清楚楚。店主聽懂了伍子胥剛才說話的內容,猜出此人就是楚國有名的大夫伍奢的兒子伍子胥。店主對忠義之士深懷敬忱,他悄悄地去廚房吩咐廚師準備五斤鹵牛肉。

伍子胥確實餓了,他本就是豪邁不羈的性情,此時此刻更是不拘禮數,隻顧埋頭大嚼。申包胥倒是沒吃什麼東西,也沒喝多少酒,他為楚國發生此等冤案感到憤懣,也為伍家遭遇此等奇禍感到難過。伍子胥吃飽了,喝足了,把筷子一擱,對申包胥說:

“賢弟,謝謝你的款待!請問,你對這件慘事怎麼看?”

“子胥兄,我是楚國的臣民,要是叫你報複大王,則為不忠;要是叫你不報父兄之仇,則為不孝不悌。你快走吧,我不好怎麼說啊!”申包胥對伍子胥的提問難以做出正麵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