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需要點精神的,精神從何而來?多年前,費浪看馮小剛的賀歲片《甲方乙方》,裏麵有個享口福太多吃壞了腸胃、享豔福太多淘虛了身子的家夥,他要到鄉下去過一把苦日子,好好嚐嚐有上頓沒下頓的快樂,填補填補內心的空虛。結果他在窮山溝裏吃足了苦頭,不隻是麵有菜色那麼簡單,而是餓得瘦骨支離,不成人樣,他每天趴在村口的黃土崗上盼星星盼月亮,盼望公司的那兩位救命恩人早日來接他回家。往後如何?不難推斷,他應該是能夠萬分珍惜他那寶貴的“空虛”了。細想想,費浪比那家夥又能強到哪兒去?東方晴向他展示了未來幸福生活的藍圖,她使出渾身解數在前沿陣地日夜打拚,他呢?在後方坐享其成,卻忍受不了等待勝果的過程中難免會伴生的煩惱和焦慮。
人生在世,有三種常規狀態:自欺,欺人,被人欺。一醉解千愁,屬於最老套的自欺方式,何況這種辦法經常失靈,難以奏效。費浪的新“療法”倒不像是自欺,而更像是自啟,那就是用WEB迅雷下載經典的悲情影片,比如《布達佩斯之戀》,影片的主題曲《憂鬱的星期天》揪心扯肺,影片的結局催人淚下。受到適當的激活,費浪的心情總會有一番起色。人是可恥的智慧生物,隻有拿他人的悲慘命運當“鏡子”,才能看清楚自己的幸福生活:平安地活著,衣食無憂,住有屋,行有車,職業不好也不賴;倘若拿別人的幸福生活當“鏡子”,看到的就該是自己的悲慘命運了:生下來就沒攤著勢大財雄的老爸,官不夠高,錢不夠多,名不夠響,豔遇不夠密集。萬幸的是,費浪是這種可恥的生物中覺悟較高的一個,居然還能找到自我救贖的辦法。
先前,在同樣的情況下,費浪看過《辛德勒名單》、《黑鷹墜落》、《太陽淚》、《鋼琴師》、《他們曾是戰士》等影片。今天,他看完《布達佩斯之戀》,緊接著又看了一部《盧旺達飯店》,胡圖族人對圖西族人的滅絕式殘殺,人性之善與人性之惡的巔峰對決。這部驚心動魄的悲劇影片使費浪感同身受,透不過氣來。
在這個與完美遙隔十萬八千億光年的地球上,許多人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甚至性命危淺,朝不保夕。費浪卻在為一場說不清道不明的愛情煩惱,這算怎麼回事呢?他坐在陽台上,麵對筆記本電腦的屏幕,七月的陽光比妓院裏老鴇的目光還要毒辣,但它隻能曬痛費浪的皮膚,卻驅走不了他內心的涼意。費浪回想剛才從影片上看到的屍橫遍野的場麵,活著,邊曬太陽邊喝咖啡,平平安安,舒舒服服,僅僅這麼平安舒服地活著,相比數以億計的受窮受苦受災受難的可憐人,已是奢侈的享受了。什麼叫“心中的涼意”?無非是多愁善感,小資情調作祟,讓它早點見鬼去吧!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費浪瀏覽網上的新聞,看到一篇博文,題為《眾高官紛紛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說的是一位上海美女盧嘉麗功夫通神,本領了得,身為“職業情婦”,她巧妙周旋在眾高官和高管之間,遊刃有餘。這些高官和高管同時也都是財神爺,個個都能呼風喚雨,他們相繼成為她的入幕之賓,最後也無一幸免地栽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生財有道,由出賣個人色相,發展到充當淫媒,安排官員去法國買春,從中撈取的好處費高達一億多元,貪官倒下了,她卻逍遙國外,逍遙法外,這也證明她的機警遠遠勝過那些貪官。看完盧嘉麗的事跡,自然而然費浪就想起東方晴,她的角色定位豈不也是大官人的“職業情婦”嗎?東方晴的命運呢?莫非也像盧嘉麗那樣,玩人間蒸發?恐怕沒那麼容易。當然啦,雖說法網恢恢,疏而不漏,但在現實生活中,網漏吞舟之魚的情況並不少見,網絡上有一份外逃貪官的名單,那份名單的長度超乎想象,外逃資金之巨令人嘖舌。費浪不知道眼下東方晴內心的真實想法到底是什麼,但他可以肯定,她不可能有安全感。這也是她最尷尬最難堪的地方,她不能說出來,怕費浪會受到負麵影響,把這場愛情解剖得體無完膚。事實上,費浪最近確實想得很多,自欺的難度越來越大,把愛情的廣廈建造在流沙之上,端居其中,自以為安如磐石,這種愚不可及的信念當然是不攻自破的。
費浪撥了個電話給東方晴,鈴聲響了十餘下,仍無人接聽,他正準備掛機,那頭傳來了東方晴的回應,嗓音沙啞,情緒低落,她顯得很疲憊。
“費浪,我還沒起床,感覺太累了!”
東方晴不像絕大多數美女那樣喜歡睡懶覺,這一點費浪是領教過的,以往,她打長途電話給他叫早,就多次嘲笑他是懶蟲懶豬,可她今天睡到上午十一點多鍾,仍未起床,這是很奇怪的現象。
“怎麼啦?不順心嗎?”
“哪能順心呢?俞佑民答應給我的兩個項目已經徹底泡湯,該到手的工程款也遲遲未能到手。昨天,他在外麵喝得醉醺醺的,對我發了一通無名火,語無倫次地講了許多混賬話,說是他對我已經仁至義盡,可以功成身退了。後來,他還號啕痛哭。”
“他幹嗎要號啕痛哭?”
“說來話長,幾天前,蹊蹺得很,錦繡城市政府秘書長秦九良的老婆被大火燒死在家中,這個惡性案件已於前天告破,原來是秦九良的情婦花錢買凶。按目前的情形分析,秦九良很快就會被“雙規”,估計他扛不了幾天,就會把貪汙受賄的犯罪事實兜底招供,為了減免刑期,秦九良急於立功贖罪,肯定會將他掌握的市政府官員經濟犯罪的情況掀個底朝天,俞佑民是常務副市長,他與秦九良私交很深,可以說他被賣掉的可能性最大。俞佑民號啕痛哭,就為這道坎太高,他想邁過去,沒那麼容易。小問題,小閃失,他有靠山,不難擺平,一旦窩案成立,護官符失靈,他將無法逃脫鋃鐺入獄的命運,這輩子就算砸鍋賣鐵全完蛋了。你說他能不號啕痛哭嗎?”
“目前,俞佑民有什麼打算?”
“他能有什麼打算?坐以待斃,想跑路都來不及。俞佑民原本打算暗度陳倉,找個機會去法國考察,花錢買通中間人,滯留在那邊,從此逍遙度日。但急切之間這步棋走不通。俞佑民估計,上麵必定會以秦九良為突破口,順藤摸瓜,他被‘雙規’隻是遲早的事情。費浪,你別看這些官員人五人六,趾高氣揚,不可一世,一旦大難臨頭,就像脊梁骨被打斷了的狼狗,平日耀武揚威的神氣蕩然無存。”
“你怎麼應對這場危機?”費浪問到最實質的問題上來。
“我?我早就料到他靠不住,隻能自己救自己。昨晚,我整理東西,忙到後半夜,累得一身的骨頭都疼。”
“我有個建議,趁現在還來得及,你趕緊把車子和房子出手,離開楓城。”
“英雄所見略同,房子已經找到了買主,車子也有人問價,估計出手不難。”
“我去楓城陪你幾天,如何?”
“不用,等我辦完這些事情後,到北京來投靠你吧。”
“好啊!我的懷抱隨時為你敞開,如同遼闊的草原。”
“費浪,我這是說著好玩的,我可沒有這麼樂觀。我去北京,很可能會連累你,俞佑民知道你的存在,隨時都可能供出這條線索。我得盡快出國,這才是萬全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