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逢山開道、遇水架橋,他們足足走了二十多,一直到十二月下旬才進入成州境內。
將卒皆穿輕甲,但犀牛道年久失修的程度超過他們的想象,這時候將卒身上的衣甲破損極多,看著衣衫襤褸,跟一大群叫花子似的。
成州轄同穀、長道、上祿,治上祿縣,從寶應二年到鹹通十三年,凡一百五十餘年皆為吐蕃所占,直到前朝昭宗年間名義上才歸附前朝。
兩千梁州軍前鋒兵馬精疲力盡的踏入成州境內,隻要穿過最後一段夾峙於山嶽與湍流之間名為牛尾峽的河穀,就能進入地形相對平緩的成州上祿穀地,但此時卻有一支騎兵橫亙峽穀前,擋住他們最後的西進道路。
看黑壓壓的騎兵皆持弓矛,人數不下一千,親自帶著一哨人馬在前陣探路的張鬆,看到這一幕就覺得頭皮隱隱發麻。
張鬆再細辨遠處騎兵的相貌,絕大多數是都是羌人,沒想到僅僅是在十之前,他們派出斥候探得消息還確認成州境內的諸羌部族還四分五裂,這時候竟然都聯合起來堵住他們的去路了?
要是他身後兩千步甲經過充分的休整,或許還能一戰,但他們精疲力竭的走到這裏,敵軍卻以逸待勞的堵在峽穀之前,這仗還要怎麼打?
“看眼前情形,定是我們一路開山辟道,在途中耽擱的時間太多,致使成州諸部勢力在這段時間裏已然聯合起來,當然也不定蒙兀人或者王孝先已經派人進駐成州——我們就現在這點人馬,恐怕是打不進成州去了,”張鬆帶人退回來,勒馬停到李知誥身邊,建議道,“不如我們先退到東麵的隘口,等後方的援軍攜帶大盾、弩械過來,再行西進?”
他們率大軍從沔陽西進到嘉陵江畔的略陽,之後又率兩千前鋒兵馬走險道先行,一路道路狹仄,連馬匹都沒有幾匹。
這一路除了必要的補給外,將卒皆輕裝上陣,裝備以矛弩及輕質皮甲為主。
目前他們所處的位置,驛道往北百餘步就是摩高崖,算是不利敵騎迂回進擊的地形,但南側的犀牛江在此時已是極淺,裸露出大片的河灘與驛道有緩坡相接,大約有三四百步寬。
這時候敵騎除了當頭封住他們去路,還可以從河灘進攻他們的側翼。
在這樣的地形作戰,張鬆很擔心他們身後兩千陣形鬆散、人馬皆疲的兵卒,攔不住敵騎幾次衝擊。
張鬆怎麼都不覺得此時是倉促接戰的時機,主張退回到十餘裏外一處更利於他們防守的險要隘口堅守,等鄧泰、馮翊他們率後軍主力過來後再作打算。
“狹路相逢勇者勝,敵軍鬥誌不強,此仗能贏。”李知誥搖了搖頭,沒有采納張鬆的建議。
即便等上十半個月,等後軍主力過來,牛脊驛附近的狹仄地形,也不足以叫他們將五六千優勢兵力發揮出來,而時間拖延下去,卻有可能促成這附近更多的部族勢力、更緊密聯合起來,也將更有準備的抵擋他們西進。
還有一點就是張鬆所言,倘若是蒙兀人或者王孝先已經派人進入成州,拉攏諸部勢力,才有上千兵馬聯合起來攔截他們西進,時間拖延久了,問題會更麻煩。
成州投向蒙兀的諸部族,在看到他們西進兵馬日益增加,極可能會向王孝先請求援兵。目前王孝先在水城有四千駐兵,距離成州上祿縣不到二百裏,這部分兵馬要是進駐成州,他們到時候想要奪下上祿諸縣,難度將大增。
而秦岷之間的氣候要暖和、幹燥一些,他們一路過來沒有遇到雨雪,但不意味著接下來十半個月不會有雨雪封堵驛道,通常來,成州入春之後的氣要濕潤得多,雨水也多。
自襄北潰敗以來,將卒軍心渙散,雖然歸附大梁後,得到半年的休養,但休養的是將卒孱弱的身體,軍心士氣其實相當低迷。此時選擇暫退可以,但有畏怯之心而不戰而退,會不會進一步打擊低沉的士氣及軍心?
現在上千騎兵在峽穀前攔截,但看他們兵甲服色參雜,諸隊騎兵之間又頗為散亂,可見即便蒙兀人或者王孝先已經派人進入成州,聯合地方勢力,也應該相當倉促;也因此這股騎兵目前占據側翼地形上的便利,卻並沒有要立即發動攻勢的跡象。
李知誥決定打,決定現在就打。
將卒已經歇過力、草草吃過些幹糧,即便還是那樣的疲憊不堪,但李知誥對追隨自己多年的將卒相當了解,知道他們應該還能堅持一戰。
前鋒兩千兵馬無法盡數展開,李知誥以前中後三軍部署,先著張鬆親自率領三百多人,沿著側前方的河灘往前挺進,防止敵騎從河灘地繞過來,進攻他們側翼,他則親率五百甲卒,以刀盾手居前,重弩手居手,矛戟雜於其間,迎頭往敵騎挺進。
成州的諸部族騎兵聯合起來塞於峽穀之前,本意還是叫來犯之敵知難而退,卻不想西進的梁州軍兵馬這時候都困頓不堪了,卻連停下來整休的意思都沒有,竟然第一時間率先進攻過來。
諸部族騎兵當即便有些慌亂,還是在成州刺史侯莫的催促下,諸部倉促間派出三百騎兵,配合侯莫百餘親騎迎上去。
成州臨近隴山,距離關中西翼的鳳翔節度使府僅有咫尺之遙,但為吐蕃統治一百多年,遊牧之風再起,諸部族皆善騎射,跨坐馬背上能開強弓的精銳也多。
先殺出來的敵騎前隊皆是騎弓手,相距一百四五十步,便紛紛開弓射箭——拓木硬弓長逾五尺,非氣力極大的精銳弓手不能坐在馬背上開弓射殺,淩亂的箭雨仿佛銳利的風聲呼嘯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