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體現我的夥伴福爾摩斯先生超人的智慧,我在挑選案例時,總是盡力選那些看起來簡單而事實上複雜、可以體現他聰明才智的案例。下麵我將要對讀者講述的就是一個離奇而又驚心動魄的故事。
故事發生在八月裏,那天非常炎熱,貝克街似乎就是一個燃著火的大爐子。太陽照射在街那邊一幢黃色磚頭的屋子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我們屋子中那扇百頁窗開了一半,福爾摩斯在沙發上半躺著,把第一班郵差送來的報紙看了一遍又一遍。“不知你看到報紙上的那則小消息沒有,大概是說住在科羅依敦十字街的那位咯辛小姐收到了一個非常奇怪的郵件。”福爾摩斯終於放下了報紙。
“有這麼一則消息嗎。”
“哦,肯定是你沒看到,喏,就在這兒,財經消息欄中,最好你能念出來。”
我將他扔過來的報紙拿起來,念著他指出的那段文字。題目為“恐怖的郵件”:
居住在十字街的蘇珊·咯辛小姐遭到一起惡作劇的傷害,但到現在為止,還沒有查明發生這件事的真正原因。昨天午飯過後,大概兩點鍾,郵遞員給她送來一個郵包,用棕色的紙包著。裏邊是一個硬紙盒,並裝滿了粗鹽。咯辛小姐將粗鹽倒掉,兩隻非常新鮮的人耳朵出現在她的眼前,她感到既驚訝又害怕。郵件上沒署郵寄人的名字,隻知道是在昨天早上從貝爾伏斯特寄出的。更不可思議的是,咯辛小姐雖然五十多歲,但她仍是孤身一人,並一直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基本上沒有親朋好友,所以幾乎也沒有誰給她寄郵件之類的東西。許多年以前,她曾在彭基住過,而且把幾間房間出租給了三個年齡並不大的醫學院的學生居住。但後來她把他們攆走了,因為他們總靜不下來,而且生活沒有一點規律。警方懷疑很有可能是那三個年輕大學生對咯辛小姐進行報複,他們也許想解當年的怨恨,才從解剖室中弄到兩隻耳朵郵給她,故意嚇她。這三名大學生家住北愛爾蘭,咯辛小姐也沒有忘記他們是貝爾伏斯特人,所以這個推理應該可以成立。此時,警方也在迅速調查此事,最出色的警探之一雷斯垂德先生是這件案子的主要負責人。
我念完之後,福爾摩斯說道:“我們現在該談談我們的朋友雷斯垂德了。就在今天早上他讓人送給我一張便條,內容是:‘我覺得你非常適合處理這樁案子。我非常想早日把這件案子調查清楚,但卻不知該從哪兒下手。不過,我們早已通知了貝爾伏斯特郵局,可是他們那天處理的郵件太多,對這個郵件一點印象也沒有,也對寄這個郵件的人沒有絲毫的印象。那個盒子是甘露煙草盒,但這個對我們來說沒有什麼作用。對醫學院那幾個大學生的懷疑倒有些道理。你如果有空請到我這裏來一下,我一定會非常高興。今天我要麼在警察局,要麼在咯辛小姐家。’華生,你有何意見?想不想頂著酷暑與我一起到科羅依敦去一趟,或許你的記事本又可以增加新的內容了。”
“我正愁無事可幹呢。”
“太好啦!請你馬上按一下鈴,吩咐仆人將你我的靴子送上來,再備一輛馬車。我該去換身衣服了。”
當我們坐在火車上的時候,天正下著小雨,因此當我們到達科羅依敦的時候,那兒比城裏涼爽多了。在出發之前,福爾摩斯給雷斯垂德先生發了一份電報,因此我們一到站,他就在那兒等著我們。他和以前一樣精明能幹,他身上具備優秀偵探的素質。大約五分鍾之後,我們就來到了十字街,也就是咯辛小姐居住的地方。
這是一條清潔而整齊的街道,而且非常的長。兩層高的磚瓦樓房分布在街道兩旁。石頭做的台階都呈白色。門口聚滿了穿著圍裙的婦人,這兒三個,那兒五個地閑聊著。大約走了一半的路,雷斯垂德在一扇門前邊停下來,輕輕地敲了敲門。一個女仆馬上開門將我們帶到前廳,那兒坐著一個相貌和善的婦女,她有一雙大大的灰色眼睛,眼神非常溫柔,額前垂著花白的卷發,她就是咯辛小姐。一件沒有繡完的沙發靠墊擱在她的膝蓋上。旁邊的一把小椅子上放著一隻裝滿彩色絲線的籃子。
“那些恐怖的東西都在房子外邊,”她見雷斯垂德進來便說道:“我請你將它們都拿走。”
“等福爾摩斯先生當著你的麵看過後,我就把它拿走。”
“為何要在我麵前看,警官先生?”
“因為他也許有些問題想問問你。”
“別問啦!問我也不起作用。我早就告訴過你,對於這件事我什麼都不知道。”
“你說得沒錯,咯辛小姐,”福爾摩斯用安慰的語氣說道,“我知道你都快被這件事給煩死了。”
“的確是這樣,警官先生。我是個喜歡安靜的女人,況且我早就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見到我的名字登在報紙上,警察來往於我家,我真的感到好稀奇。我可不想將那些討厭的東西拿到房子裏邊來,雷斯垂德警長。你們若是想看就到房子外邊去看吧。”
在屋子後邊的小花園中有一間小棚子。雷斯垂德先生將一個黃紙盒從裏邊拿了出來,一層棕色的紙包在盒子外邊,另外,還有一節繩子。花園小徑的末端有幾把小椅子,我們便坐在上邊,福爾摩斯就把雷斯垂德給他的每一樣物品一個個作了仔細檢查。“這節繩子非常有趣,”他拿著繩子,在陽光下看著,並放在鼻子上嗅了嗅。“雷斯垂德先生,你仔細瞧瞧這節繩子。”
“用柏油塗過。”
“很對,這是一條用柏油塗過的繩子。你曾告訴過我,這條繩子是咯辛小姐用剪刀剪斷的,關於這點,從繩子的截斷處可以看出來。而且相當重要。”
“我倒沒覺得這有何重要的。”雷斯垂德說。
“這個打得非常別致的結,還沒有改變原樣。”
“打得非常好看,這點我早就看到了。”雷斯垂德沾沾自喜地說。
“就說到這吧。”福爾摩斯笑著說道,“現在你可以瞧瞧這包裝紙。這是棕色的,有非常濃的咖啡味。你說什麼?這一點你都不知道?再者這地址歪歪斜斜的:‘S·咯辛小姐,科羅依敦,十字街。’寫字的筆非常粗,或許是J牌的筆。墨水也非常不好。科羅依敦的‘依’都寫錯了,原本寫的‘i’,然後又改為‘y’。這份郵件應該是一個男子郵出的——筆跡非常有力——這個人文化程度比較低,科羅依敦相對他而言非常陌生。嗯,盒子是半磅裝的甘露煙草盒,呈黃色,在盒子的下邊有兩個大拇指的印痕,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可以看得見的印痕。盒中全是粗鹽。是那種用來醃製皮革和劣製食品的粗鹽,下邊就是那些讓人恐怖的東西。”
說完,他將那兩隻耳朵取出來,擱在膝蓋上,細心地觀察著。我和雷斯垂德分別站在福爾摩斯兩邊,半彎著身體,一會兒看看這些恐怖的東西,一會兒又看看我們朋友那張沉思狀的臉。後來,他將那兩隻耳朵又裝進盒子之中,坐在那兒發了一會兒愣。
“不過,你應該早就知道,”過了一段時間他說道,“這並不是一個人的兩隻耳朵。”
“沒錯,我早就知道。可是假若是醫學院的那些學生玩的惡作劇,將兩隻不是一對的耳朵當成一對郵過來並不是什麼難辦的事,而且非常簡單!”
“非常正確,可是這並不是惡作劇。”
“你肯定事情是這樣的嗎?”
“你的那種想法,早被推理的結論給否認了。解剖室中的屍體都是經過了防腐處理的,但是這兩隻耳朵卻沒有經過這樣的處理,而且這兩隻耳朵非常新鮮,割下它們的器具也相當的鈍。如果是醫學院的學生做的,絕不會是這種情形。另外,懂醫的人絕不會用粗鹽防腐,而是用福爾馬林或蒸餾酒精一類的東西。我再次申明,這絕對不是所謂的惡作劇,而是一件非常複雜的人命案。”
聽著我朋友的話,看看他越來越嚴肅的臉,我忍不住顫抖了一下。這段獨特的開場白,讓我覺得這個案子非常棘手。但是雷斯垂德先生卻輕輕地搖了搖頭,好像並不完全同意福爾摩斯的觀點。
“對於惡作劇的推測的確有人不讚成,這是可以理解的,”雷斯垂德說道,“可是對其他的推測,有更多不同的看法。我們都知道,以前咯辛小姐住在彭基時,日子一直都過得特別清靜,後來到這兒來生活的二十年亦是如此。那個時候她基本不出門。罪犯究竟為何要將自己作案的證物郵給她呢?尤其是關於這件事她和我們一樣了解甚少。除非她就是一個出色的演員,一直都在演戲。”
“這就是問題的關鍵,”福爾摩斯回答道,“依我的想法,我先假定我的推測是正確的,有兩個人被殺害,一個是女的,因為有一隻耳朵非常精小,玲瓏,還有戴耳環的孔;另一個是男的,因為另外的一隻耳朵非常的黑,顯然是太陽曬的,上邊也有一個孔。不過我們沒有聽到關於他們任何的傳聞,那麼可以假定他們早就死了。今天是禮拜五,東西是禮拜四清早郵出的,由此可以知道慘案是在禮拜三或禮拜二發生的,也許還早一些。如果那兩個人都遭到殺害,把犯罪的物證郵給咯辛小姐的就隻有殺人凶手了,其他的人是不可能的!現在我們暫且把這個寄東西的人假設為我們要找的人。但他絕對有充足的理由將那些東西郵給咯辛小姐。到底是何緣由呢?一定是想讓她知道他已做了某件事,或者是想讓她傷心吧。但是假如真的如此,做這件事的人,咯辛小姐就肯定知道。可是她真的知道嗎?對此我非常懷疑。如果她知道那個人,那麼她早應把耳朵藏起來,讓別人不知道這件事。我的意思是,如果她想掩護凶手就一定會這樣做;如果她沒有掩護凶手的意思,她就會告訴我們一切,這就是問題的關鍵。”
他說話時的速度非常快,聲音非常大,眼睛盯著花園的籬笆不知在想什麼。忽然,他一下子跳了起來,小心翼翼地向屋子裏走去。
“我要向咯辛小姐問幾個問題。”他說道。
“這樣的話,你們暫時就呆在這兒吧。”雷斯垂德說道,“我還有一點小事要處理,該問的我也都問完了。如果有什麼事,請到警局來找我。”
“去火車站的路上,我們可以順便到你那兒去。”福爾摩斯說。沒過多久,我和他就來到了前廳,咯辛小姐仍靜靜地坐在那裏,專心地繡著她的沙發靠墊。見我們又回來了,她停止了手中的活,將沙發靠墊擱在她膝蓋上邊,她用帶著疑問的眼神打量著我們。
“福爾摩斯先生,我想這一切可能隻是一場誤會。”咯辛小姐說,“那些東西絕對不是郵給我的。我告訴過倫敦警察廳來的那位先生好多次了,但他總是一笑了之。在我的記憶中,我沒有得罪任何人,不可能有人來捉弄我!”
“咯辛小姐,我與你有相同的看法,”福爾摩斯邊說邊在她旁邊坐下。“我覺得也許是……”他忽然停止了說話,我奇怪的向周圍看了看,發現他正注視著咯辛小姐的側麵,而且顯得非常的感興趣,臉上流露出驚奇和滿足。可是當咯辛小姐由於他偶爾停止講話而回過頭想看個明白時,他馬上又恢複了常態。我也專心地看著她那梳理得特別整齊的頭發、精致的帽子、漂亮的金耳環和那張溫和的臉,但我無論如何也不明白我的朋友為何那般激動。
“我問一兩個問題——”
“哦,天啊,你們把我問得煩死了。”咯辛小姐非常生氣地大聲喊著。
“我敢肯定你還有兩個妹妹吧。”
“你怎麼知道的?”
“從壁爐上的一幅三位女士的合影上知道的,而且我剛進來時就看見了。那裏邊肯定有一個就是咯辛小姐你啦,另外的兩位與你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難道還有必要問有沒有血緣關係嗎?”
“確實如此,你所說的都非常正確,我是她倆的姐姐,她們的名字分別叫莎拉和瑪麗。”
“我這有一張你妹妹和一個男子合拍的相片,是在利物浦拍的。從那個男子的服裝可以知道,他是一名水手,而且是遠洋輪上的。我還知道,那時你妹妹還未出嫁。”
“你對事物的觀察真是非常仔細。”
“這是職業的需要嘛。”
“確實如此,你說得一點沒錯。不過,幾天之後,瑪麗和那個叫吉姆·布勞內的男人結婚了。他愛她簡直愛得瘋狂,以至於一段日子見不到她,就會難受得要死。因此,他在倫敦至利物浦的船上當了一名船員,以便能和她長時間廝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