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才是一月中旬,江南的春天已是溫暖到梅花綻放了。路上,伊吹的山麓和不破的山陰,依然積雪深深,但滋賀的漣漪反射的陽光照在臉上,走在湖畔起伏不平的路上,正好出了微汗,列隊行進的士兵們走著走著,也有了幾分倦意。
“半兵衛,你也困了吧?”藤吉郎騎在馬上,轉身對著隨行的五六騎中的一人說道。
半兵衛低頭騎在馬上,任由戰馬馱著他向前,聽到主公問話,便抬起頭微笑著回答道:“湖南的東風吹拂,加之馬鞍上搖晃不止,讓人難以忍受啊,不知不覺間人就迷糊起來。”
“你還是打瞌睡了啊,哎呀呀,這不太像你的風格啊!”“讓您看到有失體麵的樣子了。”“非也,我並非在說此事,你和我們這些武夫不同,你是我麾下唯一一個風雅才子啊!你雖深解風情,但卻在這個難得一遇的好天氣裏,既無吟詩,亦無高歌,隻是默默地低頭前行,這也未免太過乏味了。要不你來吟首詩如何?”
“在下不敢,更加有失體麵的是,我也不會吟詩。”“……哈哈哈。”
“我隻是有些犯困,請大人原諒。”“你讓我原諒你打瞌睡嗎?這很正常,你昨晚在驛站中和大家談到深夜嘛。實不相瞞,我也十分困倦。我好久都沒有回到洲股,回家的兩天時間裏,和母親、寧子還有弟弟等人一夜聊到天亮,還有一夜玩雙六,也未曾睡覺,所以困得不行。”藤吉郎說著,看了看其他的部下,哈哈大笑起來,接著又大聲說道,“好個新年,好個新年啊……大家都是一副要睡覺的樣子。”
馬的後麵跟著兩百人左右的步兵,聽到藤吉郎的聲音,大家都朝前麵看去。
“真是一位開朗的主公啊,好像天下的春天都是來自他的臉上一樣。雖然身處戰場,又在行軍途中,但他從未現過無趣的表情。”一將之容便是千軍之容。藤吉郎笑了,大家都帶著笑意。在他爽朗聲音的帶動下,大家都睜開了眼睛,步伐也重新變得精神起來。
今年正月是元龜二年(1571年)。本來今年應該是永祿十四年(1571年),但去年四月時年號更改了,大家都覺得一年被跳過去了。
去年十二月的時候,信長和比睿山達成和談後全軍撤退,之後馬上便到了正月。藤吉郎在姊川大戰以來,作為扼製淺井和朝倉的兵力,守衛著原淺井的驍將大野木土佐守擁有的城池橫山城,所以到了正月,當然就重新回到了那裏。然而,因為一年之始,需要前去拜年,所以他前往岐阜城,拜見了信長,請了數日休假,又回到了洲股。在那裏,他見到了分別已久的妻子寧子以及母親和兄弟們,在那裏開開心心地過了兩夜,現在正在返城的路上。
“半兵衛,半兵衛。”藤吉郎似乎又想和他說些什麼,但他突然瞪大了眼睛,說道,“怎麼了?半兵衛……這可不行,快把半兵衛抱下來!”他一邊指示周圍的人,一邊跳下馬來。
其實,和他一同騎馬的人也已經注意到了。半兵衛跨在馬鞍的前部,用腹部壓住韁繩,趴在馬鬃上一動不動,但是剛才,他和主公聊些很困之類的話題,表現出很精神的樣子,所以大家以為他真的是在打瞌睡,便沒有感到奇怪了。
“哎呀!”“怎麼了?”聽到藤吉郎這樣說,下屬們都吃了一驚。藤吉郎走上前,準備將他抱下馬時,發現他臉色蒼白,眉毛痛苦地皺了起來,看上去呼吸都快沒有了一樣。
“他發病了。”“病情嚴重,燒得像著火了一樣。”
下屬將竹中半兵衛重治抱了下來,藤吉郎在旁邊說道:“輕點……輕點,輕點。”
他將自己的外褂脫了下來,鋪在草上,將半兵衛輕輕地扶到上麵。
藤吉郎比誰都清楚半兵衛的體弱多病,回想起來,他最近一直讓半兵衛勞累,現在感到非常後悔。
天寒地凍的十二月,他們從阪本的軍營裏回來後,新年將至,又是一段長途跋涉。半兵衛本來就有宿疾,所以發病了。昨晚自己又讓半兵衛在身邊留到深夜,聊到天亮還未盡興。雖然聽到半兵衛在念叨身體發冷,但因為自己身體比較健壯,所以並未加以留意。
“不湊巧,隨從裏沒有醫生。”
“沒有醫生,藥是帶了,但是並沒有針對半兵衛大人的病情進行配製。”
“總勝過什麼都不吃,半兵衛的宿疾好像一直是先發燒,接著咳嗽,然後就食欲減退。”
“這個……或者將半兵衛大人放在附近的家民家中,讓他靜養一段時間如何?”
“嗯,很有道理……我有點慌亂了。這裏是今濱對吧?”“是的。”“今濱的話,丹羽大人的軍營就在這裏,離那兒還遠嗎?”“有些遠,但若是背著去的話還可以。”“壓迫胸口的話,對病情不利吧……怎麼辦呢?”
下屬們從未見過主公如此為難。藤吉郎當年為了將竹中半兵衛重治招致麾下,曾經七日往返於栗原山的山中,行三顧茅廬之禮,才終於請得他出山。聯想到藤吉郎的那種熱忱,現在的狀態也確實可以理解。下屬們覺得他那慌亂的神情反倒讓人覺得可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