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牆的一方,升起了巨大的火柱。奔跑中的長政,下意識地用一隻手擋住了臉。燃燒的木片,像長了火焰的翅膀一般,隨著火熱的旋風從他的臉邊掠過,朝著身後飛了過去。
“大人,大人!”“我跟您同去!”
侍童淺井於菊、河瀨丹三、肋阪左介等跟了過來。“於菊,袈裟帶了嗎?”
“帶來了。”
“拿過來!”長政拿起袈裟,輕輕披在了鎧甲上。
濃濃的黑煙沿著地麵四處彌漫。大勢已去。城內已經衝進號稱一號隊、二號隊的先鋒隊。
火燒到了本丸的房屋處。火焰沿著屋簷下的導水管迅速地蔓延開來。長政看準了潛入附近的一隊鎧甲士兵,喊道:“是敵人!走!”他突然從側麵發動襲擊。
赤尾新兵衛、淺井石見,以及其餘侍衛和族人,都跟著他向敵人衝了過去。
火焰之下,黑煙之中。鎧甲叮當作響。槍與槍、刀與刀之間互相撕咬,咆哮,轉眼之間,大地上隻留下死傷的士兵。據說,一半的城兵都跟隨長政進行了果敢的戰鬥,最後都壯烈犧牲了。
還有一半人,受傷或者失蹤。被俘和主動投降的人極少,從這點來看,小穀城的潰敗和越前的朝倉以及京都的將軍家的敗亡不能相提並論。可以說信長當初將他選為妹夫,絕非失誤。
當天夜裏,藤吉郎和藤掛三河守他們,費盡心力才將市夫人還有年幼的孩子們從戰火中救出,其疲憊程度甚於披掛上陣。
攻城的士兵們如果能花上一個半時辰等他們出城,他們就不必如此費事了。無奈走出本丸之時,城內已是一片火海和肉搏戰場,單是保護四名兒童出城,就已經頗為困難。
最小的公主還未斷奶,由藤掛三河守背在鎧甲上,次女初姬,由監護人中島左近背著,萬壽則由小川傳四郎直接綁在背上。木下藤吉郎也將背對著年齡最長的茶茶公主,說道:“來,我背你。”但茶茶卻不樂意,怎麼也不願離開母親身邊。
市夫人也不願和女兒分開,她抱著女兒蹣跚地走著。藤吉郎分開二人,說道:“您可不能受傷了。看在長政大人曾交代過我的分上……您就把孩子放到我背上吧。”
他無暇說些溫柔的話語來安慰她,語言雖然客氣,但語氣卻很嚇人。市夫人抱起茶茶,放到了他的背上。
“大家都準備好了嗎?請一定不要離開我身邊,市夫人,請把手拿來……”
藤吉郎背著茶茶,伸出一隻手拉著市夫人,跑在了前頭。市夫人也跌跌撞撞地跟在後麵跑了起來。但她被藤吉郎牽著的手卻悄悄地躲開了。
她身為一名母親,心中一邊惦念著前後孩子們的安危,一邊在人間地獄般的環境中發瘋似的奔跑起來。
信長將大本營從虎禦前山陣地推進到北邊的上山田,他凝視著幾乎燒盡小穀城正麵的火光。
三麵的山和山穀間都是一片通紅。城池如同一座巨大的熔爐,喊殺聲如同沸騰的鐵漿發出的聲音。火光漸漸暗下去時,信長感覺一切都將結束了。他感歎道:“這個笨蛋!”妹妹的命運讓他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信長在看到比睿山上全部的僧院和僧俗人等的無數生命時,眼中充滿冷漠,但此時卻飽含淚水。
因為他這次失去的是他唯一的妹妹,和比睿山的屠殺不能相提並論。兼具理智和本能的人,都會存在這種矛盾。
然而,對信長而言,火燒比睿山,其中有著他宏大的信念。他奪走了如此多的生命,但那將讓更多的人擁有長久的幸福。簡而言之,這是一種出於大乘信念的行為。
淺井長政則不具備這樣的信念。長政隻是為小乘的義氣和感情而戰,同樣,信長的戰鬥也不得不淪落到小乘的境界。可以說,隻要長政能拋棄小義,理解信長的大義,局麵將豁然開朗。他對長政自始至終都采取了寬大的政策。然而,寬大也是有限度的。今夜,即使他想原諒對方,手下的將領們也不能忍受。甲斐的信玄雖然已經死去,但其他的豪強依然健在。而且風聞信玄的兒子武田勝賴的才能更勝其父。長島的門徒軍也絕未衰微。他們隻是在等信長挫敗的時機。遠方的越前可以一鼓作氣拿下,北近江的一小塊地方,居然如此費盡周折,這隻能說是非常愚蠢的戰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