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回,在我說起這事時,或許他也知道並不是他幹的(但我不可能知道這一點,我不可能知道;他根本沒法讓我知道)。對此他也知道得很清楚,那麼清楚。那剩下的就隻能是——

沒好處,一點沒好處。

六個月以前的一個晚上,我跪在他麵前,我的小男孩就在我們中間,就在我曲著的膝上。我把手放在孩子頭上,我就這麼向他發誓。我把嗓門放得很低,這樣孩子就不會明白我在說些什麼。

“以我的孩子起誓,比爾,我把手放在我的孩子的頭上起警,我沒幹過那事。噢,比爾,我沒幹過——”

他將我扶起來,把我抱在懷裏,緊緊貼住他。

“我知過你沒幹過,我知道。我還能再說些什麼呢?我還能用別的什麼法子告訴你呢?來,帕特裏斯,倚在我的心口上。或許這要比我對你說什麼都強——聽聽這顆心在說些什麼,你就不明白它是相信你的嗎?”

有一會兒,我是相信了,就在我們纏綿愛戀的那一回兒。可接著這一刻過去了,這一刻總要過去的。他也已經在想了,“可我知道那不是我幹的。我完全知道那不是我幹的。那剩下的就隻能是——”

盡管他的胳膊比以往更緊地摟住我,他的嘴唇在吻去我眼中流下的淚水,他已經又不相信了。他已經不相信了。

這事真是毫無辦法。我們給揪住了,我們給圈住了。每次這個怪圈這麼邪惡地轉下一圈,我們就給圈在裏麵,沒法逃脫。因為如果他是無辜的,那麼這事必定就是我幹的。假如我是無辜的,那麼這事必定就是他幹的了。不過我知道我是無辜的。(而他或許知道他也是無辜的。)真是毫無辦法。

要不,由於我們拚命想擺脫這事,結果弄得自己精疲力竭,這時我們便會不顧一切地為這事而大幹一場,隻想別放過它,跟它同歸於盡,就此一了百了。

有一回,由於再也忍受不了這種長期折磨人、讓人看不見、卻死纏住我倆不放的事,他突然從他坐的那把椅子裏跳起來,盡管在此前的一個小時裏我們兩人一直沒說過一句話。他一直在假裝看書,其實卻一點沒看進去,他像扔一塊磚頭一樣把書遠遠扔出去。他那麼狂怒地跳起來,似乎準備朝他看見的在自己麵前的什麼東西撲過去,跟它幹上一仗似的。我的心也隨之怦怦亂跳。

他猛地跑到房間最遠端,在那兒停住腳——一副走投無路的模樣。他握緊拳頭,抬起手臂,朝房門猛地睡去,隻是由於門板很厚,他才沒把門捶破。然後他以一種絕望的表示反抗的模樣大聲叫起來:

“我才不在乎呢!沒什麼了不起的!你聽到了嗎?沒什麼了不起的!人家以前已經這麼幹過了。幹過多次了。然後他們不也過得好好的。我們為什麼就不能這樣呢?他這人壞透了。他活該。根本不值得再去為他多費心思。全世界都是這麼說的,人們如今還是這麼說。他根本一點不值得我們為他去這麼苦熬——”

說罷他毫不在乎地隨意給我倆各倒了一杯酒,捧著酒杯向我走來。我很理解他,很同意他的看法,我站起身,向他迎去。

“喏,拿去。為這事幹杯。把它一起喝下去。讓它就此過去。我們中有一人確實做過這事。一點沒關係。反正幹也幹了。讓我們就這麼生活下去吧。”

接著他用拳頭打著自己的胸口,“行了,是我幹的。這事就是我幹的。好了,就這麼說定了。唉,總算過去了——”

突然,就在這時,我們彼此的眼光已看透了對方,酒杯舉了一半便停住了,手又放了下來,它又回來了。

“可你並不相信,”我十分沮喪地低聲說道。

“你也一樣,”他像遭了一擊,大口喘著氣。

噢,每件事裏都有它,它無處不在。

我們已經躲開了,可不管到哪兒,它總在那兒。它在湛藍的路易絲湖深處,它在比斯坎灣上空那朵朵白雲裏。它隨同聖巴巴拉海峽的激浪一起無休止地翻滾不息,它就像一朵比別的浪花更黑的浪花,偷偷地躲在百慕大海岸邊的礁石中。

我們回來了,可它依然同我們形影不離。

它就在我們看的那些書的字裏行間。它黑黝黝地突現在那兒,使其餘的字行都變得模糊不清。“這會兒,在我看書時,他是不是正想著這事呢?就跟我一樣?我才不會抬眼看他呢,我隻讓自己的眼睛盯著這本書,可是——他現在是不是正想著這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