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難道連一張照片也沒寄給他們過嗎?甚至在結婚後也沒寄過嗎?”
“我們甚至從沒拍過一張結婚照呢;你該知道如今我們這些年輕人的。乒、乓、砰!我們就結婚了。我有好幾回都想要給他們寄張我自己的照片去,可我對自己的照片從沒有過一張滿意的。你知道,我是怕難為情;我總想要給他們留下一個很好的第一印象。有一回,休甚至在一個攝影師那兒為我安排好了一個照相的時間,可等我看見樣片時,我說,‘你要把這種照片寄去的話,我就去死!’這些法國攝影師可真是的!我也知道我總要去見他們的,可這種快照是那麼——那麼——反正我照的就是這樣的照片。於是我最後這麼對他說,‘已經等了這麼久,我現在再也不想給他們寄照片了。我不寄照片,卻要給他們一個驚喜,當他們見到我時,就讓他們看看活生生的我是什麼模樣。那樣,就免得他們產生一個錯誤的先入為主的想象,到頭來卻大失所望。’我也總是檢查他所有的信,不讓他對我作一點描述。你可以想象得到要不他會怎麼去做的。‘蒙娜-麗莎,’半邊貝殼裏的維納斯雕像。每當我逮住他在這麼寫我時,我就會說,‘不,你不能這麼做!’然後就把它劃掉。那一來,我們就會為此爭鬥不休,我們兩人會滿屋子互相追逐,不是我想得到那封信,就是他想從我那兒把信奪回去。”
有一會兒她變得十分嚴肅。或者說,至少她看起來想盡力表現得嚴肅起來。
“你知道,現在我真有點希望我沒那麼做,我是說,像這樣跟他們玩捉迷藏。現在我已經冷靜下來了。你覺得他們真的會喜歡我嗎?萬一他們不喜歡呢?萬一在他們的想象中我是個跟真實的我完全不同的人呢,還有——”
她就像電台播放的諷刺小品裏的一個小男孩,他編造出一個小妖怪,並胡吹亂侃一通,直到把自己也嚇著了才住口。
“你是怎麼讓水留在這個東西裏的?”她自己把話打斷了。她輕輕地敲著洗手臉盆裏的那個活塞裝置。“每次我想在臉盆裏放滿水,它總是會打開把水放走。”
“我想,大概是把它稍稍扭一下,然後把它撳下去。”
帕特裏斯在把手伸進去之前,先褪下了她的結婚戒指。“幫我拿著它,我想洗洗手。我擔心一不小心會把它弄丟。在歐洲的時候它滑進了下水道,他們不得不取出整套管子才幫我找到。”
“這戒指真漂亮,”海倫羨慕地說。
“可不是嘛,”帕特裏斯附和道。“瞧見了嗎?上麵有我們的名字,刻在一起,就在戒指的裏圈。這是個很好的主意,對不?你幫我把它在手指上戴一會兒,那樣才萬無一失。”
“那麼做會不會帶來壞運氣?我是說,你把它脫下了,而我卻把它給帶上了。”
帕特裏斯自負地一甩頭。“我才不可能有壞運氣呢,”她宣稱道。這話幾乎是帶著一種挑戰的口吻說出的。
“而我,”海倫沮喪地思忖著,“根本不可能交好運。”
她好奇地看著這枚戒指順順溜溜地慢慢戴到了她的手指根。真奇怪,手指上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就好像那是早就該戴在那兒的一樣東西,它就該在那兒,可很奇怪,在這以前卻一直不在那兒。
“看來戴著它確是有這麼一種感覺,”她痛楚地暗自說道。
火車隆隆地前進著,在她們呆的這個地方,它那不顧一切的吼叫聲聽起來減輕了許多,隻讓人有一種不間斷的顫動感。
帕特裏斯退後一步,她總算完成了化妝打扮。“唔,這可是我的最後一個晚上,”她歎了口氣。“明晚這時候我們已經在那兒了,最糟的一刻總會過去的。”她抱緊自己的雙臂,好像有點害怕得發抖的樣子。“我真希望他們能喜歡他們所見到的一切。”她緊張地偷眼在鏡子裏斜睨著自己,仔細地擺弄著自己的頭發。
“你會一切順利的,帕特裏斯,”海倫神態平靜地打消著她的的顧慮。“沒人會不喜歡你的。”
帕特裏斯交叉起十個手指,舉過頭,讓她好好看看自己。“休說他們都是些有錢人,”她又信口扯開去。“有時這種情況會把事情弄得更糟。”她想起了什麼,不禁竊笑起來。“我想他們準是那樣。我知道他們一定還會把我們回家的路費給我們。我們老是捉襟見肘。我們一向就處於這種境地。不過,我們倆過得可真是快活。我想,隻有當你處於捉襟見肘的時候,那才是你唯一找得到樂子的時候,你說對不?”
“有時候——也不見得如此,”海倫回憶著,不過她沒作回答。
“反正,”她的這位密友嘮嘮叨叨地說著,“當他們一發覺我懷孕了的時候,事情就糟了!他們不會聽任我在那兒生孩子的。事實上,我也不太想那樣,休也不想我那樣。他們應出生在可愛的美國,你認為是這樣的嗎?那是你能為他們做的最起碼的事。”
“有時候你也隻能為他們做到這點,”海倫譏刺地想著。“就那麼回事——也不過一毛七分的事。”
這時她也已打扮好了。
帕特裏斯慫恿道,“既然我們到了這兒,那就讓我們在這兒好好呆上一會,抽上支煙。看來我們不會把其他人關在外麵的。如果我們想在車廂裏大聲聊天的話,人們準會噓我們的;他們全都想睡覺了。”打火機的小小火苗在鏡子裏一閃一爍,反射出古銅色的光,並使她們四周的鍍鉻器具都閃閃發光。她覺得很滿足,由衷地歎息了一聲。“我最喜歡在睡覺前跟另一個姑娘這樣聊聊天。從我上次跟人有過這樣的聊天到現在已有很久了。我想那還是我在學校裏的事。休說我打心底裏是個比女人還女人的人。”她突然停住口,頭很好玩地那麼一擺,想了一想。“這樣究竟是好還是不好?我得去問問他。”
海倫禁不住笑了起來。“我想這倒挺不錯。我才不想成為一個像男人一樣的女人呢。”
“我也不願意!”帕特裏斯急忙表示讚同。“這總令我想起那麼一種女人,滿口髒話,從嘴角邊往外吐。”
她們倆一起格格笑了一會兒。不過帕特裏斯的思緒實在變得飛快,等她把煙灰彈進廢物箱後,她的心思已經轉到另一個問題上去了。“我在想,等我到了家裏之後,我是否還能這麼公開抽煙?”她聳聳肩。“噢,是了,在穀倉背後總會有地方的。”
突然她又想起了她們共同的情況來了。
“你害怕嗎?你明白,就是那種事。”
海倫用眼神表明了她的認同。
“我也是。”她沉思地吐了一口煙。“我想所有的人都有點害怕,你說呢?男人不會想到我們會害怕。我必須做的就是瞅著休——”她那對小酒窩顯得更深了,看起來真很有趣——“我看得出他也被我們兩人嚇壞了,這樣,在那種時候我就不會顯出害怕的樣子了。我反而讓他的心安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