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9章 燈情風心(1 / 1)

信長不喜歡解釋,無論什麼事都討厭說得過於清楚。換句話說,他崇尚人與人之間的直覺,確切地說,他享受這種直覺。“宗湛!”他將話頭轉向新的對象:“你怎麼想?你很年輕,應該和年老的宗室不同吧。”

宗湛一副很慎重的樣子,盯著蠟燭看了一會兒,非常清楚地回答道:“確實如您所講的那樣,我想異教的事也是嚼一嚼吐出來就好了。其實我也是剛剛才想明白的。”

“對啊,就是那樣!”信長似乎很得意,他轉而望著宗室說,“別擔心,要從大處考慮。古時候,道真公曾提倡和魂漢才,針砭時弊,勸諫廢除遣唐使製度。然而唐風的傳入也好,西歐的舶來品也好,正像到了春天會有春風吹來,到了秋天會有秋風帶來濕氣一樣,我國的梅花和櫻花的顏色不會改變。反倒是池水中注入雨水後會讓水池變得更新。以本能寺的壕溝來推測海洋,所以會弄錯。不是嗎?宗室?”

“哎呀,我明白了。確實,壕溝就是壕溝。”“海外就是海外呀!”“我老了,不知什麼時候,我也變成壕溝裏的青蛙了。”“為什麼啊,你可是鯨魚啊!”

“不,以前也是眼光短淺的鯨魚。”也許是提到了壕溝,人們這才發現夜間的冷氣彌漫在寺廟高高的天花板上,聽見遠處壕溝裏傳來青蛙的叫聲。

“來人!上白開水。”信長對身後打瞌睡的侍童吩咐了一句,仍然一副不知疲倦的樣子。他已經不再吃喝東西,隻是對夜談很有興致。

“父親大人,”信忠向後退了一步,說道,“夜已深了,我就此告辭了。”

“不急,不急!”信長一反往常,挽留道,“不是二條嗎?就算夜深了也沒關係,離得又不遠。春長軒就在家門口,博多的客人總不會回家吧!”

“不,我得先走。”島井宗室也表示要回去,他說,“因為明天早晨跟人約好了見麵。”“那麼,隻有宗湛留宿嗎?”

“我今晚為您守夜。因為茶室還沒收拾整理好。”“你留宿恐怕不是為了我吧?因為帶來了很貴重的茶具,是留下來看守茶具的!”

“正如您所明察的那樣。”“你可真夠誠實的。”信長笑了笑,突然回頭看身後的壁龕,不知厭倦地盯著一幅畫看起來,“不愧是牧溪,畫得真好。好久都沒有這麼大飽眼福了。信忠,你也好好看看。這就是傳說中牧溪畫的遠浦歸帆之圖,宗湛竟然持有這麼好的名畫,可是,他適合持有這樣的名畫嗎?”

突然,宗湛張開大口笑起來。這個男子的麵貌頓時就活現起來。那種笑的方式似乎沒把信長放在眼裏。

“宗湛,你笑什麼?”宗湛看了看旁人,依然止不住笑著說道:“你們看啊,右府大人又開始他的神機妙算了,想要我家的這幅牧溪作品。他說,這個人適合持有遠浦歸帆之圖嗎?是放出了間諜,正要攪亂敵國呢。叔父大人,您珍藏的橡木茶葉罐兒也要收好了哦。”

這話讓他說中了。從剛開始,信長就很明顯地渴望著擁有它。可是,島井家的橡木茶葉罐兒和神穀家祖傳的牧溪的遠浦歸帆之圖都是馳名博多的寶物,正因為如此,信長也不好隨便開口。然而,如今物主宗湛親自將話說破,信長認為這就等同於約定了“如果您那麼想要就獻給您了。”因為,如此旁若無人地取笑別人,最後又不肯滿足別人的願望的話,這是不合情理的。於是,信長也在玩笑中吐露了真意:“哈哈哈哈,可不能小看了宗湛啊!要是到了我這個年齡,應該就是拿著遠浦歸帆之圖當之無愧的茶人了。在那之前先寄存在我這裏吧!”

“這個嘛,放誰那裏合適呢?幾天後,我要跟阪口的宗易大人、宗及大人見麵,到時候大家一起好好商量一下。當然去問一下作者牧溪本人的話是最好的了。”信長越發興致勃勃起來。之後侍臣數次過來剪去蠟燭芯,可是他隻喝著白開水,都忘記了時間的流逝。

由於是夏季的夜晚,寺廟的門窗全都打開了。也許是這個原因,燈火不停地搖曳,在夜霧中投下了光暈,似乎濕氣滲入到了牧溪畫的遠浦歸帆之圖的墨跡中。如果有人會用燈火占卜,麵對著今夜的燈,也許已經在夜霧的光暈以及燈花的明暗之中看出了什麼凶兆。外麵傳來拍打寺門的聲音。過了一會兒,近臣中有人來稟報說中國地區的戰場那邊有信使到了。

信忠和宗室趁機起身告辭。“要回去啦?”信長也站起身,一起走到橋廊這邊。“您休息吧。”信忠再次回頭,從橋廊下看著父親的身影說道。村井春長軒父子拿著火把佇立在一旁。本來並非有任何預感,有一瞬間父子似乎在惋惜今生的永別,火把也跟著在夜風中熊熊燃燒起來。本能寺十餘間伽藍殿堂沉浸在墨一般的夜色中,此時已經過了子時三刻了。